第12章 脏水
警署表示，经过现场勘察以及走访伤员，可以肯定是那个位置是自然崩塌，不存在任何人为因素。结果是，由于本次工程属于星枫市近几年的重大工程，非常重视安全方面，而这次调查出是总设计师对安全数值有所疏忽才导致的山体崩塌，不但造成了人员伤亡，对整个工程接下来的进程都造成了极大的阻碍，不出意外宥晴将会被撤职，未来没可能再从事这类工作了。
接完电话，沐之瘫坐在椅子上。她负责的是效果图制作，自然也参与了实地考察，当时宥晴用的是齐铭引荐的测量师傅。
现在调查出测量数据没问题，是宥晴不管有危险的数据，执意要在有崩塌风险的位置修建一座公共厕所。
沐之拿出手机，翻着当时无人机拍的照片，盛机园矿山面积达1000亩，相当于93个足球场，分布有三个矿坑，分别为1号，2号，3号坑，大概面积为100亩一个坑，平均深度200米。三个矿坑相距较远，1号坑位于西北，2号坑位于西南，3号坑位于中心偏南的位置。3号坑是最深的，达到了230米，是出盘石矿的第一坑，也是此次事故的发生点。
这个坑最具特色的是，生态涵养了几十年却没有长出一棵树，只有一层稀稀拉拉的苔藓类植物，并且矿坑是斜着往下的，呈现阶梯状，岩层为红色、深蓝色、黄色交错，非常漂亮，由此宥晴打算将此坑打造为一个体育场馆，主打以山体为主，只加部分固定柱以及夹板墙体，给人靠山而坐，问道苍天的磅礴之感。
那个崩塌点正是位于一处阶梯上，沐之回想着那日的情景，她却只记得自己在不断拍摄岩层图片，意图提取岩石颜色为主色调制作插画效果图，测量的过程她几乎没有参与。
沐之拍着脑门，当下所有事情都对宥晴不利，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碗凉面出现在眼前，是焰鹤。
“看你在这坐立不安了好久，喏，吃点东西吧。”
沐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怎么可能有食欲，她说了谢谢，接过面放在了桌子上。
咚咚。
敲门声响起，焰鹤回身开门。几个衬衣挤了进来，有人举着话筒，有人举着摄像机，是记者。
“你好，请问是沐之小姐吗。”
沐之立马站了起来，想将这几人赶出去，却奈何对方人多势众，话筒几乎怼到她的脸上。
“沐之小姐，您怎么看待警署给出的结果呢？”
“沐之小姐，宥设计师平常的作风如何呢？”
沐之拉着青筋暴起的焰鹤，“这里是病房，请你们尊重一下病人！护士！”她按着呼叫铃，她知道现在与这群吃人血馒头的人起争执是没有好处的。
很快，主治医生和护士来了，将这些记者请了出去，理由是病人脑部受伤，嘈杂环境会加剧病情。沐之松了一口气，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去十个小时了，宥晴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她端起那碗凉面扒拉了两口，给奶奶打去了电话。
沐之问起了那条手链，奶奶说还在呢，这么多年一直放在老家的，从来没动过。沐之打算等宥晴醒过来她就回老家一趟。
过了一夜，宥晴醒了。
这次比上次虚弱多了，甚至还吃不了固体的东西，只能喝点豆浆和水。沐之没有告诉宥晴盛机园的事情，她叮嘱焰鹤照顾好宥晴，便悄悄从医院离开了。她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直接打车去了汽车站，回到了阳江市的老家。
奶奶正在阳台上浇花，八十岁的身体还和十八岁一样健康得很，上下楼都不带喘的，看见沐之回来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抹着眼泪，在厨房忙活着要做好吃的。沐之每两个月就会来看一次奶奶，而这次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她帮奶奶择菜，听奶奶讲着楼上楼下的八卦趣事。
“奶奶，那个手链我决定收下了。”沐之将菜篮子拿到厨房。
奶奶拍着蒜，“他们还在联系你没有？”
“在的，聊些工作生活上的事情，比以前好多了，虽然见不到面，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我相信他们还是心里有我的。”沐之早在高中的时候就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而现在更像是有一对虚拟父母，这样的父母不仅不给你添堵还给钱给关心，很多人都求之不得吧。
奶奶沉默了一会，将排骨放进锅里焯水，“我孙女开心就好，我这个老婆子有孙女记挂就满足了。”
沐之抱了抱奶奶，她深知奶奶心中的苦楚才是最无法言说的。
吃了晚饭，奶奶将手链拿了出来。
手链上面的晶石依旧闪着绿光，长大了再看这条链子，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奶奶将手链给沐之戴上，“我孙女戴什么都好看啊。”奶奶笑眯眯地握着沐之的手腕，像看一件艺术品一样看着。
沐之给奶奶按摩了肩背，又陪着奶奶看了一集电视剧，奶奶就去睡觉了。
沐之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手机里的未读消息。盛机园工作群里，一条标题为“青年先锋设计师宥晴一意孤行导致工作人员伤亡。”的新闻链接出现在群里，发出者用了匿名发送，看不到对方是谁。
沐之点进去看，是昨天警署告知她的内容，配的正是沐之被记者强行采访的照片。配文为：宥设计师目前正处于昏迷状态，她的搭档沐之以打扰病人恢复为由拒绝采访。
看上去没有攻击力的一句话，却暗戳戳地引导着舆论走向。沐之相信此时评论里肯定全是骂她和宥晴的。
她退出看着群里的反应，大家都发出问号或者惊讶的表情，有个人还艾特了宥晴和沐之。
沐之不想回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如果有人认定了要向你泼脏水，他是不会给你机会洗白的，这个时候只有沉默，看对方还有什么花招。
齐铭发来了消息：不好意思，你和宥晴被开除了。
沐之冷哼一声，回复：你的消息不够灵通啊。昨天警署就通知我们了，你现在才发开除通知。
齐铭：在外面应酬呢，忘记发了，早晚结果都一样。感谢你们对公司的付出，本月工资照打不误。
沐之回复了一个微笑，便关了手机睡觉。
第二天一早，沐之和奶奶告别后坐上了回星枫市的汽车，她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医院。
焰鹤正在给宥晴擦脸。
沐之关好门，坐在床边，接过了焰鹤手里的毛巾，继续默默地擦着。
“奶奶还好吗？”宥晴声音很虚。
“很好。和以前一个样。你呢，睡着的时间又梦到什么了？”
宥晴看向天花板，“这次我见到了我的父母，他们在空中飘着，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去救他们。可我没有力气没有形状，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听他们绝望地喊着，听了好久，直到他们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就醒来了。”
“他们可能还活着，只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沐之说着，举起了手腕，“这个就是盘石，我小时候爸妈给的。”
“盘石？”一旁的焰鹤很惊讶的样子。“看来层世界盘石的故事是真的。”
“什么故事？”沐之和宥晴异口同声。
“听说层世界有个宝石商贩专门销售盘石，物世界那些渴望穿梭世界的非异能者就会高价收购。物世界对金钱没有概念，也没有通用的货币，只能以完成对方提的任务为交换得到盘石。据说，有一次的条件特别让人不理解，是要在物世界的中心建一座巨大的石头建筑，建筑只建了一半就停工了，宝石商贩和建筑工也都消失了，那个地方就被默认成了禁区。”
“宝石商贩？”沐之喃喃着，她的父母就是宝石商贩。“你见过他们吗？”。
“当然没有，这些都是我听说的。他们来物世界应该是十几年前了，那时候我还小。不过，盘石真的存在说明这个故事也大概率是真的。”
沐之脑海中是她父母的影子，很多年没见了，快要忘记他们真实的长相。
“沐之，我这次没有忘记我是怎么跳楼的。”宥晴突然说话。
“我应当是出现了幻觉。我看到墙壁往中间挤，门和你们都消失了，我无法控制地往阳台下跳，好像那就是唯一的生路。我猜测祈氏夫妇也是幻觉，他们根本不在层世界，这还是一个陷阱，谢教授和齐铭都有问题。”
沐之看着宥晴的眼睛，“没错。我觉得我们俩都进了他们设的迷宫里，稍有不慎就会掉进陷阱。我们现在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她摩挲着盘石，“书里都没说这东西怎么用。或许我们得去一次它的源头，盛机园。”
宥晴点点头，可她现在哪也去不了。
沐之打算去找霍思过来照顾宥晴，自己和焰鹤一起去盛机园。
霍思本来不答应的，但是沐之开出了比他工资高三倍的数额，他实在无法拒绝，请了病假就来医院了。
沐之则骑着焰鹤飞去盛机园。
霍思和宥晴只有一面之缘，两个人话都不多，病房里分外安静。
终于，霍思开口了，“上次的可维纳毒素我找到源头了。”
正昏昏欲睡的宥晴突然来了精神，“你去查了？”
“是的，不单是为了你去查的，也有一部分我自己的原因。总之这个毒素经历了三次转手，才用到你身上，可见这背后的人相当小心。不过，我有个研究毒素的朋友，他查这个就跟猫抓耗子一样全是本能。这毒素正是从你老板齐铭那来的。”
宥晴意料之中是齐铭和她不是一个战线的，意料之外是对方竟然要杀了她。
两次让宥晴产生幻觉自杀都没有要了她的命，而齐铭直接用毒素可以让宥晴当场死亡，这分明就是两种目的，一个要利用宥晴一个要除掉宥晴。
齐铭要她死。
谢教授要利用她。
宥晴得出了这个结论，那事实上齐铭和谢教授在某种程度也是对立的，难怪谢教授知道宥晴被毒素暗算那么紧张，也难怪齐铭和谢教授之间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宥小姐，你老板不是普通人。我劝你早点离开他。”霍思应该不怎么上网，竟然都不知道宥晴已经被除名了。
“我已经被开除了。可维纳毒素是谁才能拿得到？”
“按道理没人拿得到，如果有人那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是三十年前的毒素研究师。你应该不知道，三十年前，不同层之间矛盾非常深，作为最低层一到三层的酷刑之一就是毒素致死，专门用于从高层世界来到低层世界却不服从低层世界秩序的人。那个齐铭应该就是当初低层毒素研究员的后代，毕竟他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
宥晴听说过以前层世界是很混乱的，但没想到低层与层之间的仇恨到了如此地步。
而沐之这边已经到了盛机园，外围全部被围住，还有巡逻队守着。
还好有焰鹤，他们飞到3号矿坑的正上方再下降，没人想得到也没人看得到。
事故地点也被围了起来，沐之瞧了瞧，崩塌的石块并不大，她拍了几张照片，伸出手腕试图看看盘石会有什么反应。
等了几分钟，没有半点动静。
沐之只好骑着焰鹤在矿山深处游走，去了1号坑。1号坑下面雾气很重，全是树木和藤蔓，焰鹤载着沐之往下飞了一圈，盘石也没反应。他们又去往2号坑，2号坑介于1号和3 号之间，有植物但不那么繁盛，也没有什么雾气。他们飞了一圈，同样没有反应。
沐之一筹莫展，到底有什么关联呢。她努力回想着这几年她父母给她打的电话，可是提取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是吃了没就是钱够不够花。
要不给他们打过去，他们看到这里和盘石后会有什么反应。
沐之拨通了视频电话，对方几乎秒接。
沐之将视频对准手链和矿坑。
“爸妈，我都知道了，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沐之的父母却答非所问，“女儿，你终于戴上这个手链了。这几年都没看你戴过，这么晚了你来这干什么？”
“你们先解释一下，为什么几年都不回来？你们去了物世界对不对，你们贩卖的宝石里有盘石对不对？”沐之这些年埋在心中的疑问一涌而出。
对面却不作回答，“你相信我们吗？”
“你们值得我相信吗？”
“或许不值得，但是我们只是说了我们应该说的。”
沐之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她有些着急，
“我和我的朋友遇到问题了，如果你们还是选择隐瞒，或许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沐之语气非常平淡，这些年她不断安慰自己开解自己，可都只是逃避罢了，该来的终究会来。
……
“你把这块盘石带去星罗镇的沌山，山的最高处有棵枯树，你把石头放进树洞里就会得到答案。”话音刚落，视频就被挂断了，沐之再打竟然打不过去。
天色渐晚，整个盛机园透露着一股冷气。
沐之只好骑上焰鹤往沌山飞去。
沌山很耳熟，宥晴提到过，是祈氏夫妇口中偶然去到积偶世界的地方，难道不是偶然。
沌山高度不过一两百米，山上很平，没有明显的山峰，绵延程度几乎包围了一半的星罗镇，像半边戒指环。
此时俯瞰过去，宥晴家所在的八层楼房相当明显，上次来的时候虽然也是在空中，但由于急着见祈氏夫妇，她根本没注意这山的走势。
焰鹤啊啊了两声，天快黑了，却不知道要在哪降落。
沐之指着沌山上一个光秃秃的平台，她们便降落在了那里。
焰鹤化作人形，“沐小姐，天都黑了怎么找啊。”
沐之抬头望着云层下若隐若现的大月亮，“放心，今晚月光会很亮的。”
果然，两人走了几步，月光便洒了下来，照的地面白晃晃的。
最高处，这山上如履平地，若是最高处就只有找山顶上最大的石头。沐之望着向两边望着，却是参差不齐的树林，她看到有一处的树凸出去好多，便让焰鹤带着她过去，结果是树本来就长得高。她索性在围着沌山转了两圈，却一无所获，有枯树但位置不高，位置高可是没有树。对了，位置高？为什么会没有树。
沐之在独特的那处高地降落，她发现这泥土颜色明显更深，这里的树应该被挖走了，这土是回填的。她又四处看了看，有枯枝散落，应该就是那棵枯树了。
夜色更浓，沐之捡起两根枯枝，冷风吹起沐之耳边的碎发，她打了个寒噤，“现在更难了，要在偌大的层世界找这棵树，只希望树还在。回医院吧。”
焰鹤和沐之一起回了医院，霍思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书，宥晴正眯着眼打盹。
宥晴似乎有感应似的，焰鹤和沐之还没说话，她就睁开了眼睛，“有什么收获没？”
焰鹤倒了两杯热水，沐之拿了一杯暖手。
霍思也放下书，竖起了耳朵。
“找到这棵树应该会有很大的进展。”沐之举起手中的枯枝。
宥晴看着树枝发愁，只有枯枝连树木的品种都无法判断。
“我看看。”坐着的霍思突然站了起来，拿过了那两根枯枝，“这不是我们研究中心的树枝吗？”
沐之又惊又喜，“你确定？”
“我确定，就是中庭那棵树，你看这枝干摸起来很顺滑，还有清晰的纹理在上面，和那棵树简直一模一样。”
宥晴想起了那棵漂亮的大树，只有靠近主干的枝干才有叶子，越往末端走就全是枯枝。
应该就是了。
沐之激动得跳了起来，她本以为是个大工程，没想到一回来就解决了。“霍思你真是福星，工资我给你翻十倍，你现在带我去看看那棵树。”
霍思被这破天的富贵砸中，尽管已经临近半夜，他也极其爽快地连连说没问题。
宥晴也很激动，可她不敢起来跳，她现在还处于一种走路都眩晕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