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下)丞相府何德奇谋,万安寺父子相聚
月伴寒山冷风,霜沁山寺古钟
小僧春秋梦起,鼾鸣也是禅声
何德合衣夜行,来到万安寺。 周围簌簌沉静。远看到万安寺正殿屋瓦上有个人影,何德御风、踏树临墙,再上屋脊赶了过去。到了近前,那人影正是父亲何百昌,旁边还坐着个小丫鬟,一言不发。
何德:“父亲~”
分别一年有余,何德对父亲格外思念,在相府相见 已是勉强控制情绪,现在终于释怀,上去给了何百昌一个大大的拥抱。何百昌摸了摸何德的头发,拍拍他的肩膀。
何百昌:“好,好,回来了就好。”
何德看到坐在一旁的香蔓耳眼口都被塞住,由于不会武功,在屋檐上不敢乱动,怯怯的坐在一处。何德走到香蔓身边,忽然拍了她一把,香蔓完全没有感到有人过来,被吓了一大跳,却也喊不出声来。
何百昌:“放心吧,塞得严实。德儿你可见过母亲和玲玲了?”
何德:“见过了,在廊城遇到。”
何百昌:“还有?”
何德:“嗯,那个人也在,一行三人。”
何百昌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如释重负。
何百昌:“那就好…那就好。”
何德:“父亲,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何百昌:“ 母亲可问你这一年的行程了?”
何德:“问了,我乱编了一通,免得他们惦记。”
何百昌:“那我吩咐你的事情做得如何?”
何德:“父亲, 这第一件事,关于延国间谍的。 父亲得到的消息不错,延国在我瑞国培养了不少间谍,与临漳宋大户家有很大关系。”
何百昌:“哦?德儿发现了什么?”
何德:“我 ……… ”
一年多以前。
何德到了临漳,不掩张扬。本事、学识,卖弄了一番,果真被人请进宋家。 这大户人家说是做染布坊生意,平日慷慨,十余年前漳河水患,临漳城遭了灾,宋大户也是捐款捐物。可在到此地之前,何德在四处布庄、成衣铺,查看询问过一番,出自宋家的布料少之又少,他们似乎对自家生意并不上心。
到了宋家,款待也是极为客气。家主出面是位长相非常标致的姑娘,还有两位家仆陪席,这两位家仆一位又高又胖、另一位又矮又瘦。何德留心看着,这位又高又胖的走路上身不晃,脚步沉稳,纵在酒后也是气息平常。另一位矮瘦的,饭量奇大,干吃不饱。说话语速飞快,声音如铜铃一般,而行走坐立身法轻柔敏捷,两人应该都有功夫。 那姑娘自称宋妍,是祖上留下家资,来这临漳置办的产业。以前父亲当家,这几年自己主事了。
席间交谈涉猎广泛,从名流文化、南北地理到武功杂学。何德还发现了些奇怪的事情。 那位女主人宋妍,似乎什么都懂,但只要何德在原有事件上捕风捉影的添些节外事,宋妍多数就是随声附和应付。
开始何德也考虑可能对方也听出了问题,只是出于礼貌不给说穿。而后聊到地方方言民俗,饮食典故,宋妍不但越发被动,而且往往出错。说到宋妍的家乡民风,对方也多有回避。
而那两位家仆跟这位主子的文化涉猎范围差距极大。 何德心里敲定,这些学识都是从书本上刻意学来,他们不是…至少他们祖辈不是瑞国人。
言语间初始对方几次有意拉拢。但直到席散都未点破,何德也感到是自己露了锋芒,怕是让对方起疑了,才收敛了些。
此后一连几日,何德对宋家都格外注意。同时也发现自己所住的驿站和拴马的马厩也被别人监视了,来的人就是那个矮瘦子。从此每次出行都格外多了小心。
终于一天夜里,何德弃马,运用祖传御风诀轻功,又探宋家,看到一队马车赶到宅院后门,从车上下来几个黑衣人,腰间配剑,身边压带着二十余个孩子。 一行人进了宋家院子,宋妍出来接待,清点人数 彼此交递了一份什么文书。又有几个黑衣人从后院走来接走了所有小孩。
宋妍转身去了书房,何德飞檐跟到,抽开瓦片悄悄看着。 只见宋妍推转书柜,进了书房暗门,不多时空手出来,又朝后院去了。
何德轻身纵下,推门进了书房,照样转动书柜,里面是个不大的暗间,只有书案桌面,上面放着些文册,也包括刚才宋妍与黑衣人交接来的文书。何德不敢起灯,勉强借光看过,竟是些人名,写的这些孩子出身 皆来自于延国。旁边几册赶紧翻开:
李道行 学国学大文,十二岁 某某年遇翰林张则端,张感其才,收入门下。某某剑使跟随监视……………
素素 学抚媚 攻心 ,伪装十七岁落魄官宦小姐,遇白云门白万山、白万韧…………
九槐 学善信 仔细 ,六岁遇神医弟子桃芝安,得其医术……… 某某剑使跟随监视。
………………
再往下看去,用各种手法进入各门各派、大商大宦,朝廷要职左右的历历在目不在少数。 前后跨度十余年。 看的何德一身冷汗。室内光线不好,内容又多, 一时难以看完。又怕有人回来,何德干脆脱掉外衣,把左右文案一股脑塞进衣服里打成背包,打算带出宋家宅院去。
刚出了房门,就看前面有人迎面过来,正是宋妍。何德赶紧闪身躲到一个假山背后。他心里知道宋妍进屋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密室内的东西不见了。现在距离逃出院子还很有段距离,若是被人逮到,这些文册在被找回的可能性就太低了。
低头看到假山比邻一个小水塘,山脚下泥土松软,何德解下腰带,握住镶边铁扣快速挖出一个土坑,把包裹着延国奸细文册的布包埋了进去。心想着暂且如此,晚些再想办法来取,怎么也比潜入密室容易,若能逃出去也写封信给父亲,告诉他包裹的所在。
刚把包裹掩埋好,只听到书房门被推开,宋妍怒气冲冲向外大喊。
宋妍:“来人! 快来人! 刚才有人进过这里! 把他给我找出来!”
一众家丁仆人,连同几个黑衣剑使统统跑了过来,听到说有人进来偷了东西,分头四下寻找。 何德借着树下暗影溜到墙角,翻身过去,附近人声狗声越来越近,隔壁院里摆着几口染缸,何德看到左右已无其他法子可想,只好随便选择了一口跳了进去,盖上缸盖。
染料距离缸盖儿有一小块距离,勉强够把鼻子露出呼吸。只是这样一来何德听不到也看不到,完全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随着时间推移,染料那熬人的气味让何德头脑发昏,长时间的浸泡又让他皮肤热痒。何德忍了又忍。终于耐到实在耐不下去了,何德轻轻推开缸盖,眼睛被染料涂的快要张不开,反复揉了几把,才看到自己手背、脸上,都已经被完全染成了蓝色。
仔细听听附近暂时没有其他声音,可要这么出来,身上不停滴着颜料,太容易留下痕迹。 只好把两脚分开站在缸沿上,用着别扭的姿势把全身衣物鞋子脱光丢在缸里,自己全身赤裸跳了出来,趁着月色、蓝着脸 逃出了宋家染布庄。
何德说到这里看着何百昌。
何德:“所以我后来还给父亲写过一封信,信里暗示父亲,临漳城宋家染坊书房院儿,小水塘边的假山下要挖一挖。不知道父亲收到没?”
何百昌:“没有…… 按这么说,这宋家就是延国在我瑞国培养奸细的所在了,若是拿得到名录文册,便可把奸细全部查出。”
何德:“确实如此。”
何百昌:“那第二件呢?”
何德回头看了看在一边的香蔓,她竟然已经倒在了屋瓦上,探了探鼻息,原来是睡着了。
何德:“第二件,父亲让我去拜访祖父的师兄缓泽真人的后人,紫霞派真洪子。这事情……我没办到。”
何百昌:“德儿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难处?”
何德:“我离开临漳的时候也不敢回去客栈,也没能去取马匹。只能随便摸了套衣服混出城去,路上遇到了个人叫德会来,是做镖局的。”
何百昌:“哦? 也是镖局生意?”
何德:“是的,跟祖父紫霞派的生意昌隆镖局一样,而且更巧的是,竟然也在福安。德会来是德运镖局的大当家,性情中人。与我甚是投缘。德会来大哥告诉我,早些年紫霞派的昌隆镖局做为南方第一大镖局对他们这些小镖局多有照顾,生意上抓大放小,也给他们留了不少好处。
可近两年门派变故,真洪子已经不是紫霞派掌门了,取而代之的是广林子,现称广林真人。自从他做了掌门,昌隆镖局便欺行霸市,垄断生意,不给这些小镖局活路。真洪子不知所踪了。
紫霞派现在与朝廷联系密切,得了不少好处。德大哥这次走镖被劫,说不定都与紫霞派有关。 我看若我这样去,怕也只是误打误撞,做不成事。而且我破衣烂衫,身无分文、德大哥所压镖物被劫,镖师被杀,本也万念俱灰。 我干脆带着德大哥一起去做了第三件事。
何百昌:“ 这师伯家出了什么事情,确实让人担忧… 我得去看看。第三件,你与这位德会来镖头一起去了交南?”
何德:“是的,父亲让我去交南,联系海外商路,不走运河,而是从外海直达北方。”
何百昌:“如何?可行吗?”
何德:“完全…做不到。”
何百昌:“怎么?当地人不配合?”
何德:“配合,当地人别提多配合了,只是我以前从未到过海上,这次过海去交南,不宽的海域,那与内陆江河绝不可同日而语。 狂风暴雨不期而至,怒浪滔天,日月无光,而且人在船上这般颠簸根本受不住,不几日我都要吐死了。我也问了交南人,纵使当地最好的水手,可以大船出海,往来瑞国,但要通过外海直达北方,却是万万做不到了。”
何百昌:“那你去趟交南就换回白天那身奇装异服和奇怪口音吗?”
何德:“倒也不是…我还…”
何德把在廊城与何夫人、何玲玲说过的交南奇遇从头到尾又跟何百昌说了一遍。
何百昌听后大笑,拍了拍何德的脑袋。
何百昌:“哈哈哈,你小子,我嘱咐你三件事,你一件也没办成。文册还要我自己去临漳宋家拿,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那。师伯家人你也没见到,去交南生意没做成,你还把人家与皇家联姻的公主给自己留下了。”
何德:“父亲,孩儿才疏学浅…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只能做这么点事了。不然你再教我点本事。”
何百昌:“当初我就告诉你多下苦功、你除了御风决其他都只学皮毛。”说着在怀里摸出本掌心大小的书来,递给何德。
何百昌:“拿去。”
何德一看:“啊? 紫气东来! 哈哈,多谢父亲。”
何百昌:“当初让你学你都不好好学,现在知道要啦。”
何德:“我这一路跟父亲说的还只是父亲托付的事,经历的多了吃了亏,知道父亲让我多学是为了我好。”
何百昌:“嗯。好好看管,别弄丢了。如此说来你母亲和玲玲现在去了福安?”
何德仔细的把《紫气东来》塞入怀里。
何德:“嗯,从交南回来 德会来大哥拿了些钱回福安重整镖局。这人性情执拗,我本告诉他换门生意,遇事宁可退几步息事宁人。 母亲姐姐过去投奔,还带着一个王子一个公主,我也是相当不放心,可当时我急着来嶂拓见父亲,也没有其他法子。至少德大哥与我生死患难之交,只好先行托付了。”
何百昌:“今天你带来相府的那些人是?”
何德:“他们…都是…我的仆人。”
何百昌:“仆人?”
何德:“爹爹…这说来话长,我已经有点口干舌燥了。”
何百昌:“我打算先只身去趟临漳。”
何德:“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想问问父亲,又怕父亲骂我。”
何百昌:“你说吧,该挨骂就挨骂怕什么?”
何德:“父亲…如今北地王已经…薨了。卢叔叔家也死光没了人。 皇帝都换成大成皇帝了。 咱们家就是做生意的。现在还要继续去抓什么延国间谍吗?咱为了谁呢?”
何百昌长长的叹了口气。
何百昌:“我这卢兄弟一家,我不能让他们枉死,北地王对咱家世代有恩,这仇也得帮他报了。”
何德:“可……如果要杀北地王的是皇上,或者杀了北地王的真的是绍庭哥,这仇还报吗?”
何百抬起头凝望远方,远处山川在黑夜中也隐隐显出轮廓,重峦叠嶂。
何百昌:“那我们就查个水落石出。找出冤头债主,然后……”
何德:“然后,还报吗?”
何百昌:“ 唉……孩子,我回答不了你………”
何德:“那这名册?还要去拿么?”
何百昌:“这名册一定要拿,延国包藏祸心,害我瑞国,我要把这些人揪出来。”
何德:“之后把这名册交给皇上?”
何百昌:“交给朝廷一份,我也留一份。要是朝廷办不了的,御风虎的名号会去办。”
何德:“父亲…”
何百昌:“怎么?”
何德:“你好帅呀,哈哈哈。”
何百昌:“臭小子拍老子马屁。咱们还得看看这个人怎么办呢。” 说着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香蔓。
何德:“啊?父亲! 你不是跟她!? 你不会已经跟她!!! 你不会给我找了个小娘吧!”
何百昌冲着何德的屁股就是一脚,差点把他踢下房去。
何百昌:“滚犊子! 老子什么都没干!清白的很!”
何德:“哎呦哎呦,爹你清白好,别踢我这么重吗。”
何百昌:“只是当她醒了怎么办?不能让她回相府了。”
何德:“还能怎么办,咱又不是杀人灭口的土匪。”
何百昌:“香蔓对我照顾确实无微不至,很是尽心,要这事情牵扯了她 也让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何德:“爹!你还说你清白!?红豆对我都没无微不至。”
何百昌:“信不信我再给你一脚!”
何德:“好啦好啦,怕了怕了。 唉、能怎么办,你是大侠,独闯相府、独去临漳,再过些日子御风杀贼,这带不了的人就我带着呗。”
何百昌:“那也得尊重她本人意愿。”
何德:“您尊重吧,我尊重不了。晚点我把她带下去,跟我那几个仆人一起连哄带吓唬的,大不了找到她家,给点银子。把她一起带到南方去吧,反正在相府也是做丫鬟仆工的,跟着咱也是一样。”
何百昌:“儿子,那你这算绑架?”
何德:“嗯,绑架,从王子公主,到相府丫鬟都绑,祖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