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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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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枝跟我走到我家门口,忽然就顿住了。

    我将要开门去看看我的房子是不是被水浸泡,她见我没有邀请她进屋的打算,于是在我背后出声:“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我转身看着她,我告诉她:“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两分钟前还在帮你,你现在就这样对我,你猜猜,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

    想什么?

    我不禁好奇。

    我现在在南枝眼里,究竟像一个什么呢?是不是一个还能好好拿捏的旧情人?而我突然翻脸,对她这么爱搭不理的样子,是不是又与她之前那些炒的沸沸扬扬的“前男友们”归为一类?

    想到这儿,我心里居然诡异的感到平衡,想着之前我和南枝最苦的那几年,至少她在那儿时候是真的对我比对别人多了几分情谊,不是完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可我那个时候的确一穷二白,又有什么可图谋的呢?

    我等着她的答案,我实在搞不懂她现在这么跟我说的目的。

    她可能也知道现在的我,压根就不想和她多说什么,惨淡一笑。

    “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心里觉得可能自己没有错,但看着别人难过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只是倔着不肯开口。”

    我心神一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我。

    她的话像一柄巨斧,劈天盖地将我粉碎,于是我轰然倒地,大坝溃堤,滚滚狂潮冲毁我的所有防备。

    我溃不成军,恨不得现在就反驳她: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你以为我现在还有那么喜欢你么?别自以为是了!

    可我的话还没到嘴边,男主流着泪,委屈的对我笑:

    “对不起北北”

    在我印象里,我只有在很小的时候见过我的母亲。

    在那个小河清清,小桥弯的小村庄。

    而那个时候,那个小村庄只有几百个人,我的爸爸和妈妈,加上我的姥爷和我,我们一家四口。

    听我的姥爷说,我三岁以前经常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些早上被爸爸放在电瓶车上,载着去幼儿园。

    那时我看着黄泥巴的路上渐渐没了那些小孩儿,我就会趴在篱笆墙上哭。

    姥爷穿着老掉牙的白衫,将我举得高高的,托在他的肩膀上,走过栽满李树的田垄,带我走向村口唯一的那家小卖部。

    他笑眯眯的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说要给我买泡泡糖吃。

    我问他:“吃了就能和那些哥哥姐姐们一样,坐上爸爸的车去上学么?”

    每回当着小卖部老板的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老板就会轻笑,姥爷的脸上的笑就淡下去。他给我剥好泡泡糖,塞到我嘴里,暖烘烘的太阳穿过苍绿的竹叶,落到他身上,总让我想起家里趴着晒太阳的那只老黄狗。它整天都是懒洋洋的趴在同一个位置,除了吃饭或者来人,它从来没有多余的力气动弹。

    姥爷说,等我再大一些,他一样带我去读书。

    我问姥爷,为什么爸爸不送我去?

    姥爷反问我:“我们的小梨儿喜欢姥爷,还是喜欢爸爸。”

    我说:“喜欢姥爷,爸爸不喜欢小梨儿。”

    姥爷红了眼睛。

    我的爸爸在镇上工作,每天他很晚才回家,一回到家,就上楼睡觉,我的妈妈在家带着我。我在饭桌上看着我的爸爸从门口进来,目不斜视地上楼。

    楼上传来巨大的关门声,姥爷和妈妈都不说话。妈妈自己扒拉着碗里的饭,姥爷抬头看一眼,继续给我夹菜。

    没过多久,我就到了上学地年纪。

    那天早上,妈妈破天荒的起了大早,抱着我起来洗脸。

    她从来都是要求我自己会做这些事情,可那天她就是帮我拧干帕子,轻轻擦着我脸上每一条睡痕。

    她给我梳了人生中第一条辫子,那年我三岁。

    她站在我身后,仔细的将我的头发从中间分开,她问我:“小梨儿明天就开学了,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妈妈今天给你买。”

    我那天高兴坏了,跟着她来到素未谋面的镇上。

    镇上的那些花花绿绿的房子比我家漂亮多了,妈妈牵着我走进一家家童装店,一遍遍问我喜不喜欢那些衣服。

    我都喜欢,于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到最后,妈妈的那辆摩托车再也挂不上任何东西。

    回去的路上,我问妈妈,初恋是什么。

    妈妈说,初恋是我们第一次喜欢的人。

    我说:“妈妈是爸爸的初恋。”

    妈妈背一僵,回去的路上让我把嘴闭上。

    回到家后,妈妈让我去地里找姥爷,我走出家门时 ,看见妈妈正把我的衣服放进盆里。

    我在地里找到姥爷,看见他细瘦的胳膊向上一抬,再重重的按下去,地上就被他刨出了一个坑。

    姥爷脱下他沾了汗水的老头衫,铺在地上,将我放上去。

    他拿封化肥袋子的细绳给我拴了一只竹笋虫,抓着它,让它飞起来。

    虫子一飞,细线牢牢地拴着它,它就再也逃不掉了。

    姥爷将它递给我,看着我怀里抱着的棕瓶子,问我是不是妈妈给我买的。

    我说是。

    姥爷笑呵呵的说,小娃娃喝汽水,牙齿要掉光咯。

    我摇摇头,说我的牙齿才不会掉的像姥爷那样。

    姥爷问,今天到镇上去,见到爸爸没?

    我摇摇头,好奇的问姥爷,爸爸在镇上做什么。

    姥爷说,爸爸在镇上卖小衣服,那种专门给小梨儿穿的小衣服。

    我想了一圈,将我们今天走进的所有店铺想了想,还是没看到爸爸。

    姥爷不再说话,转身继续锄地前,让我乖乖坐在他的衣服上,不要乱跑。

    我捏着绳子,绳子另一端的虫子飞累了,慢吞吞在地上往前爬。

    我的汽水喝完了,我想起来,妈妈还买了一瓶。

    可姥爷说过,让我不要乱跑,于是我乖乖坐着,姥爷给我摘了两个杏子。

    天黑之前,月亮出来了。

    我家亮起了灯。

    我问姥爷,爸爸的初恋是谁,姥爷锄地的手一顿,问我在哪儿听到的。

    我说,是今天买衣服的时候,周围有好多阿姨在说。

    姥爷问我还听见了什么,我说,听见爸爸和初恋跑了,听见妈妈是男人不要的女人。

    我问姥爷,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姥爷却问我,妈妈在哪儿。

    我说在家里。

    姥爷急急忙忙扔下锄头,抱着我往家跑。

    我问姥爷,那些阿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姥爷让我一会儿站在阶坎下不要乱跑。

    姥爷不回答我的话,我有点生气,被姥爷放下后,一屁股坐在院子里不说话。

    没一会儿,姥爷在屋里喊妈妈的名字,他急急地走出来,压根顾不上看我。

    我抱着舔的干干净净的汽水瓶盖,想找妈妈再拿一瓶。

    我没听姥爷的话,上楼推开妈妈的那扇房门,看见妈妈上半身掉下床,嘴边是浑浊的泡沫,她的手里还握着汽水瓶,里面的汽水撒了好多,床上湿了一大片。

    不多时,家里进了好多人。

    姥爷将我交给附近的一个奶奶,她身边跟了一群同样老态龙钟的人,将我抱在怀里,要我乖乖听话。

    她们遮挡着我,让我看不见家里的灯。

    她们虽然抱着我,却看着别人,嘴唇迅速翻飞,和其他人说什么话,我一点也听不懂。只是那天过后,我才发现,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和妈妈。

    也是从那天开始,姥爷不再喜欢到别人家串门。

    他们都在说我可怜,姥爷拉着我的手,一起坐在整齐的田垄上,说:“小梨儿,姥爷慢慢老,等小梨儿长大好不好。”

    我问姥爷:“妈妈呢?”

    姥爷自言自语:“姥爷还要守着小梨儿的地,这些地以后都是小梨儿的嫁妆”

    “妈妈在哪儿?我要找妈妈。”

    “小梨儿三岁读的幼儿园,要读三年”

    “姥爷我要找妈妈。爸爸呢?”

    “小学要读六年”

    “我爸爸妈妈去哪儿啦?姥爷!”

    “初中要读三年。”

    “姥爷,我要爸爸妈妈。”我哭出声。

    姥爷将我抱到膝盖上,拍着我的背,安慰我。

    他告诉我,妈妈走了。

    我问妈妈走去哪儿了。

    姥爷说,走了就是走了,他也不知道妈妈去哪儿了。

    我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问:“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姥爷说:“这个世界上,小梨儿还有姥爷疼。”

    我说我还是想要爸爸妈妈。

    姥爷说,那小梨儿要快快长大,还是慢慢长大?

    我问姥爷:“为什么要快快长大?”

    姥爷说:“那样就可以快快看到妈妈。”

    我说我要快快长大。

    姥爷笑呵呵的说:“那小梨儿要多吃饭才能快快长大。”

    我又问姥爷:“慢慢长大有什么?”

    姥爷说:“慢慢长大,姥爷能多陪小梨儿一些时间。”

    我说:“那我就跟姥爷慢慢的快快长大。”

    姥爷拍着我的背,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慢慢学会给我扎小辫子。

    可他还是没来得及陪我长大,就匆匆离开我。

    我的名字在户口簿上成了户主,占地赔的钱却要姥爷的身份证明才能拿得出。

    没人能帮我。

    姥爷生前给我留下的一小笔钱,支撑着我磕磕绊绊的来到十八岁。

    十八岁那天,我终于不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成了我自己的大人。

    成为大人的第一件礼物,可能就是姥爷看我过得太苦,所以悄悄送了一个可以继续陪着我的人。

    成年后第一份生日礼物,是南枝。

    她送了我一只口红,说:“北北,欢迎来到成年。”

    我说:“可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南枝说:“你是孩子的那些年,我们来不及相遇,那就当是你姥爷慢慢陪在你身边;成年后的第一份礼物,我想你是我的小朋友了。”

    南枝很会哄人,她要是想哄一个人,会把那个人哄得晕头转向。

    我带着她去到我姥爷的墓碑前,悄悄地问姥爷,南枝是不是他挑选的继续陪我的人。

    墓碑旁的桂花树上有两只鸟,一跳,簌簌地往下落雪。

    我站在姥爷地墓碑前往下看去,整座山被黑漆漆地碑林穿上一件黑色地衣裳,像是姥爷被弄脏地白衫。

    姥爷一辈子就守着山上地那一亩三分地,护着我平平安安地长大。他去后,还是转身和大山融为一体,从此长眠在形形色色的祭奠者的脚下。

    我希望他能在地下能找到姥姥和妈妈,等他们再次见面,可能彼此的关系就不会那么沉默。

    远处的天上挂着一缕一缕的云,间隙间能看见湛蓝的天。

    那是一个晴天。

    我一回头,看见南枝仔仔细细的剥下每一张纸钱,递到火苗里燃烧。

    她很小心,所以每一张都烧的很彻底,等香都燃的差不多,那一捆纸钱才堪堪烧完。微微起风的时候,那些灰就被轻飘飘的卷到空中,幽幽的向更远的地方飘去。

    南枝说,那是我姥爷来看我了。

    我望着那些灰烬,才知道,幸福是酸涩的。

    南枝悄然拉住我的手。

    我们一起回家的路上,她靠在我的肩膀上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女生的。

    我说,我从来都不是喜欢女生。

    她问我,那为什么会选择她。

    我说,因为是你,不是因为你的性别而喜欢你,是因为你让我喜欢,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

    南枝低低地笑起来。

    她笑起来很好看,没涂口红的时候,整个人是另一种风情。

    她一靠在我身上,我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

    她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喜欢上她的。

    我回想起那个奇妙的一天。

    那是一个阴天,因为换租而和我成为室友的南枝拉着我上街买水果。

    她弯着腰,捧起一颗清脆的香梨,可可爱爱的递到我面前,眼睛亮亮的说:“看,是小梨儿呀。”

    或许在此之前,我就已经对她有了懵懂的情愫,而她不经意间的这么一句话,却让我整个胸腔像绽开的绚烂烟花、灼烧。

    我问南枝,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可能喜欢我的?

    南枝微微勾唇,道:“反正比你更早,但我才不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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