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叛徒
夕水这个地方太靠北,空气干燥的同时,一起风就会夹杂着沙子。
不知道南枝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中午刚到这里,晚上吃饭前就去了医院。
林姝诧异,她没想到南枝的身体会这么差。
南枝虚弱的坐在凳子上,打着点滴。
她还在庆幸,幸好现在是提前过来适应,要是等到开机了生病,那就耽搁了整个拍摄团队的进度。
林姝安慰她,说现在先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好身体才是。
本来其他人还说要陪着,但南枝始终拒绝,说只是一个小毛病,根本不用那么多人,还怪难为情的。
到最后,还是南枝一个人留在医院。
我在人群中,她不经意的看我一眼,和我对视上了。
我看见她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动动唇,什么也没说。
我跟着别人走了。
夕水这个地方太冷,听说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
回到楼里,我给自己套了件羽绒服。
再次想要出门的时候,偶然发现窗外开始稀稀拉拉的往下掉着白色的东西。
我推开门走出去,原来是下雪了。
夕水这个地方,今年下雪格外的早。
在稻香小镇的十八年,我从来没有一次在现实生活里见到过雪花。
第一次见到雪,是在陪着南枝去距离昌顺一千四百公里外的剧组拍摄她的女四号。
那天灰蒙蒙的,到了地方,我们都已经收拾好第二天进组,结果晚上被临时通知,南枝的角色被人替了,正是一月低,我们两个人抱着自己的行李箱,傻兮兮的蹲在路边,看着街上劳作的工人们提前半个月将红灯笼挂到路灯上。
广告牌上的明星都是笑脸盈盈,南枝将自己的脸埋进膝盖,她的肩膀不断抽搐。
我知道她现在心里难受,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没多久,她抬手囫囵的在脸上一刮,捂着红肿的眼睛,只露出两条缝,哀怨的看着来往的每一个笑着的行人。
她说:“烦死了。”
我拍拍她的背。
她忽然身体一歪,倒在我身上。
我听见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吸气被她放的极其缓慢,好像这样,她的难过就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我和她都清楚,没了这次的角色,我们接下来的生活会陷入窘迫的境地。而前不久我也因为她的劝说,后脚跟着签了星星娱乐的约,不光短时间内不会安排任何角色,甚至在公司的报销下,自己还要承担每个月两千块的表演课程的费用。
南枝无声的哭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到我的衣服上,将我肩头那片衣服打湿。
我知道她从我们来到昌顺起,就承担了很多生活上的压力。
只是她的事业刚有起色,我们都以为她的前途一片一片光明,但我们都忘了,生活从来都不容易。
我和南枝都陷入了“后面的生活该怎么过”的困境,天上开始下起零碎的小雪。
看见它,我总觉得我和南枝的生活好像就这样了,一眼能看到头。
于是这条街上的热闹瞬间和我们没了关系,他们欢声笑语着,准备着半个月后的春节,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准备着各式各样的年货,在他们对着一车车各式各样的水果挑挑拣拣时,我因为地下车库漏水结冰的寒冷和南枝丢了角色的沮丧而垂头丧气的坐在人家商铺的屋檐下,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她的哭声几乎听不见,于是从裤兜里拿出两张叠的整整齐齐的卫生纸,干净的,想伸过去给她擦擦脸。刚巧南枝也抬起头,她的眼睛哭肿了,看见我憔悴惆怅的样子,一怔,瞬间明白我俩现在都是惨兮兮的,于是我俩下一秒都笑出声。
像两个疯子,浑身狼狈的坐在路边,共同裹在一件巨大的黑色羽绒服里,在那儿发着神经。
南枝扯走我手里的一张纸,笑骂:“神经病啊。”
“你才是。”
我故意将肩膀撞向她,她嫌弃弄脏的衣服,稍稍躲着我的进攻。
我俩脸上都挂着泪水,这会儿又这么闹起来。
闹着闹着,我和她又哭了。
边哭边笑,互相骂着对方神经兮兮的。
果不其然,等我们闹得精疲力尽的时候,远处开来的一辆警车停在我们面前。
我和南枝被带到了警察局,暖烘烘的空气舒展着我们两个冻僵的身体。
其中一个警察翻来覆去检查我和南枝,没从我们身上找到什么相关医院的信息,于是询问我们为什么寒冬腊月的天,坐在马路上疯疯癫癫的,又哭又笑。
南枝被逗得不行,低着头一直憋笑。
我眼角抽搐着,说我们只是因为刚刚家里水管爆了又再加上丢了工作,心情不好,所以想在外面透透气。
那俩警察看着我们,那眼神果真像是在看两个神经病。
买了最便宜的机票回到昌顺,我和南枝回到家,刚坐下,屋里寒气逼人。
没来得及烧热水,唯一的灯忽然灭了,后来一查,发现是灯丝烧坏了。
现在街上的五金店已经关门,想要买灯泡,还要等明天早上。
南枝第一次爆粗口,她一下子瘫在床上,宣泄出口:“我操!”随后拉着我的胳膊大笑起来。
我也觉得今天过得实在倒霉透顶,南枝大小的声音让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黑暗中,她抓住我的手不断抽动,我几乎能想象得到她躺在床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于是我也跟着越笑越大声。
笑了将近五分钟,南枝才慢慢止住。
她没动静,我以为笑累了,于是擦擦眼角泛出的泪水,问她今天还要不要洗澡。
南枝翻了个身,声音从唯一柔软的被子里传出,闷闷的,说要。
我想要拿出手机照明,南枝一翻身,忽然从背后抱住我,说:“北北,我忽然不想洗了。”
我想了想,对她说:“那我也不洗了,明天我在烧热水洗澡。”
南枝将她的脸贴在我的脊背,我感受着她的呼吸所传来的颤动。
她将双手环住我的腰,继而,慢慢的在我背上摩挲,用她一向爱惜的、美好的面庞,贴着我起球的毛衣。
坐着,静默无声。
后来是她将我绊倒在床上,破旧的焊铁床被这动静吓得吱出声,她紧紧搂着我,忽然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句话,她越过我的身体,钻进我的怀中,将头埋进我的胸口,说:“要是当初没怂恿我跟着一块儿离开就好了,或许现在我还能打工,等再过几年,攒够了钱,就能去上我心心念念地大学。”
我说:“没关系的南枝,其实赚钱并不是很难,而且我们都还年轻,我们以后还有很多赚钱的门路。”
她的脑袋在我胸口蹭了蹭,吸着鼻子说:“北北,你真好。”
我低头,用鼻尖轻轻蹭着她馨香的眉骨,软软的长发如此让我缱绻,于是我天真的以为,只要和南枝在一起,只要南枝爱我,未来的一切风雨,我都能和南枝扛过去。
我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夕水的人对于我的出现也见怪不怪,可能是他们对电视上出现的明星习以为常,又或许是没认出我。逛到外面天完全黑下去,就连晚高峰也已经完全过去,逛到路上的积雪已经堆到我的小腿,我才慢吞吞的下去。
林姝在她安排的居民楼附近租了个小门店,等过几天装修好了,就让我去里面做后厨的工作。
她给其他演员也安排了不同的工作,有些演员被安排到市场去择菜,脸上或多或少浮现出诧异。
林姝虽然笑着,但说出来的话却很现实。
“我拍电影,从来只要求真实感。我并不相信你们这些过惯了好日子的明星能演出穷人的窘迫,你们要是觉得现在体验的生活接受不了,可以离开。”
我暗暗佩服林姝的魄力,也担心她这样做了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在国内发展。
索幸没有人离开,毕竟当初试镜的时候,就已经筛掉了很多人,剩下的都是林姝亲自精挑细选留下来的。
到了居民楼下,我看着这栋灰扑扑的建筑,心里很不是滋味。
林姝给我的房子在四楼,虽然小,但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甚至很多东西的出现,在我看来,和我所要饰演的角色有些不搭。
要是放在十年前,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我的房子居然会有投影仪。
我抬脚上楼。
这栋上了年纪的老旧居民楼,应该花了林姝不少功夫,因为从一些房子布局来看,它们在不久前,应该还有人居住。
居民楼只有五层,巧合的是,南枝被安排在我正上方的房子。
楼梯间的电灯已经很老了,它甚至在灯罩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油渍。
我瞬间联想到,以前一到饭点,各家开始做饭,油烟就顺着门上的栅栏飘出来,整个楼梯间都弥漫着混乱的油烟。
我的思绪还来不及飞远,没出四楼的楼梯间,我忽然被一道黑影死死抓住。
下意识地我就要喊叫,同时开始奋力地想要挣扎出那黑影的钳制。
但那黑影将我的双手牢牢抓住,在我看清它面目惊愕的下一瞬,倾覆浑身的重量将我推到墙上。
南枝双眼通红,眼角的那颗红痣因为黯然的灯光而朦胧。
她委屈的咬着唇,声音颤抖:“黎北,我以为你会留下来陪我”
我心脏开始抽痛,它在谴责我下午的不义。
我强撑着最后的颜面,平淡而又决绝的反问她:“南枝,你凭什么现在要求我还要事事想着你?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你以前不是经常爱这么说的么?”
她哭着控诉我:“可你明明知道的,我一个人在医院会害怕!你明明知道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现在找不到别人,才想起我吗?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外面男人那么多,你找他们去啊!”我厉声道。
南枝瞪大眼睛,不敢想信我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包在眼里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的将我砸的心如刀绞。
我恨不得狠狠扇自己耳光,质问自己,怎么忍心和她说出这么粗俗不堪的话。
或许这就是我内心的想法,它可能在七年后和南枝的重逢时出现苗头,也可能在七年前南枝靠着各种于异性的黑料时暗自汲取养分,又或许是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南枝为了讨好直播间那些庸俗下流的“大哥”时就埋下种子。
我维持着自己为是的脸面,又一次将南枝丢在原地。
转身离开时,我听见南枝似乎自言自语:“北北,你好狠的心呐”
我强行将这歪曲成南枝对我的道德绑架,只是她那句话无疑在我心底掀起狂风,私下我血淋淋的伪装。像一柄巨斧,将我砸的支离破碎。
我浑身骨头痛的真像被碾碎般,耳朵里尽是轰鸣,炸的我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不容易撑到进屋,关上门的一瞬间,我已经双腿无力的顺着门框瘫坐在地上。
原本晚上我就没吃什么东西,而此刻却干呕不止,隐约间,我好像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有什么东西正缓缓从我鼻腔流出,我抬起袖子去擦,眼冒金星的看不清那上面究竟是什么。
我心慌,这样的情况,在以前我从来没出现过,或许明天我该到医院好好做一个检查,确保我的身体在我经济完全没负担的时候不会留下隐患。
靠着门休息了一会儿,我恢复了些力气。
窗外的树枝被积雪压着,没一会儿就听见莎莎的动静,我往外一看,映出抖落积雪的树枝的窗户,同样映出满是血糊的脸。
我的脸。
我低头一看,胸前的衣服血迹斑斑,袖子上湿漉漉的一片,同样是暗红的血液。
于是我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凌乱的糊了很多血。有些已经结了痂,红得发黑,摇摇欲坠的挂在脸上,随着我皮肤的扯动,向周围扯出更多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