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缘起,缘灭
“小杂种,你简直是世上最笨的蠢蛋,你一辈子也别想学会老子的手艺。”
王瘸子嗜酒如命,脾气暴烈,没有耐心,动不动就对水生破口大骂,死瘸子嗓门又大,隔几里远都能听到他的骂声。
“小乡巴佬,赶紧滚回去跟你爹学挑粪种地,煮酒这种精细活,是你个蠢东西能学会的?”
张屠夫每次来打酒,也会讥讽水生几句,因为他儿子多,本来想卖一个给王瘸子,谋夺王瘸子的家产,但王瘸子嫌他儿子蠢。
渐渐的,镇上几乎人人都知道,王瘸子买回来个没有煮酒天赋的蠢儿子。
“这包谷烧喝一杯少一杯,王瘸子的手艺怕是要失传了!”
“那傻小子煮酒,三里外老子都能闻到一股糊锅巴味。”
“要是王瘸子哪天醉死,咱们就再也喝不到这既好又便宜的酒了。”
酒鬼们不约而同的囤酒。
王瘸子的酒一时间供不应求。
对于酒鬼们的嘲讽,对于王瘸子的打骂,水生也不恼,也不怒,只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煮酒,并且有一天要超过王瘸子。
煮酒的工序并不复杂,就是将包谷、红薯、高粱等原料浸泡、煮熟、发酵、蒸馏,但想要烤出一锅好酒,却需要把握好每一个细节,这些细节几乎都是靠言传身教。
王瘸子没耐心教,水生就自己偷偷的学,偷偷的记。
没有纸和笔,他就用将木炭当笔,竹简当纸。
当记录的竹简装满了一背篓,水生发现,煮酒也就那么回事。
只要发酵好原料,蒸馏的时控制好火候,不往酒里兑水,就能得到一锅“好酒”。
为了实践自己所学,他每天都会主动帮王瘸子拌曲、上料、挑水、烧火、烤酒、清洗锅具。
因为他越发的勤快,王瘸子也乐得清闲,将活儿都让给他一个人干,而随着不断地实践,他也渐渐掌握了煮酒这门看似复杂,其实并不简单的工艺。
日子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便是大半年。
秋天,王瘸子的酒终于卖不动了。
或许是因为酒鬼们再也听不到王瘸子的骂声了。
秋夜的月亮,特别圆,特别大,也特别亮。
水生躺在稻草堆上,嘴里叼着稻草,看着通透明亮的夜空,突然有些想家了。
其实,大年初一那天父亲就来寻到了镇上,想带他回去,换二弟来。
但二弟性格敏感而又孤僻,若是卖掉二弟,二弟会恨他们一辈子的,他们也将会永远的失去一位至亲。
后面,父亲又陆陆续续来过几次,可每次都被王瘸子赶走,最后也只得含泪拿着钱离开。
这个月,父亲好像没来。
上个月,好像也没来。
上上个月,好像也没来。
听来镇上赶集的乡亲们说,二弟很聪明,才跟着陈先生念了几个月的书,就被陈先生夸“这孩子比水生要聪明”。
“二弟,好好念书,祝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水生盯着天上的月亮,笑得很开心。
下半年。
生意很淡。
水生每天都能闲出鸟来。
到了年关。
也并不是很忙。
因为入冬前已经煮了很多酒,并不愁不够卖。
大年三十。
王瘸子买了好几斤肉,还煮了满满的一锅白米饭,但水生却觉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饭桶,肉都不吃?你出门吃屎啊?”
王瘸子喝了两口酒,便骂个不停。
水生烦躁的将碗一扔,直接一头扎进地窖的稻草堆里。
新的一年。
王瘸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刚开始手脚浮肿,后来脸也肿了起来。
煮酒卖酒的活儿几乎全落在水生身上,镇上的酒鬼们每天喝着水生煮的酒,似乎也没发现这酒与王瘸子煮的酒有什么不同。
“王瘸子,你手艺越来越精湛了!”
张屠夫每次来打酒,都习惯性的赞扬几句。
王瘸子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总是笑而不语。
“小伙子,给贫道打一壶免费的包谷烧。”
这天,一个身穿破破烂烂道袍的中年人来到酒铺前,笑呵呵的道。
“好嘞!”
水生接过酒葫芦,直接灌满。
见道人接过葫芦便转身离开,他才猛拍大腿,上当了!
不过他并没去追讨酒钱,毕竟他为人慷慨,慷……他人之慨。
而随着老王的病情越来越重,水生每天卖酒暗中拔毛,每月都能存下几十文钱。
这些钱他都偷偷托来赶集的三叔带回家给爹娘,虽然钱不多,但至少这个冬天弟弟妹妹不用受冻。
“小伙子,再给贫道打一壶免费的包谷烧。”
“免费的售罄了,剩下的三十文一斤。”
这回水生倒是学乖了,没有被这臭道士忽悠。
“可贫道我只有十文……”
道人干笑着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才抠抠搜搜的摸出十个铜板,小心翼翼的在柜台上一字排开。
“收钱十文,勾酒三两三钱!”
水生冲着里屋喊了一声,接过道人的葫芦,却是默不作声的灌满。
“哈哈哈,你这小掌柜怪实在的,下次贫道还来照顾你生意。”
道人接过葫芦,冲水生挤眉弄眼的道。
“我家酒不愁卖,您还是别来了!”
水生猛翻白眼。
可接下来的日子,道人却常来。
这道人每次都没带够钱,不是差五文就是少三文。
可每次水生都大方的将对方葫芦灌满,或许只是因为这道人每次来打酒,都面带笑容。
然而。
这平静的日子却在第三年初冬时戛然而止。
初冬下了一场大雪,王瘸子起夜摔了一跤,直接一蹶不振。
“水生啊,我快不行了,这些钱你拿去买口棺材,请个先生,抄办后事……”
腊月二十五的下午,王瘸子回光返照般的爬了起来,将这半辈子的积蓄交给了水生。
“王叔,您一路走好!”
一个枯寂荒寒的清晨,在邻里的帮衬下,水生将王瘸子葬在了小镇口的山岗上。
“水生,答应我,一定要将酒铺开下去……”
这大概是王瘸子最后的夙愿。
然而,腊月二十九这天,邻居家失火,一场大火将里里外外烧了个精光,就连酒窖也被未能幸免,好在水生冒着危险从大火中抢出了不少煮酒的工具。
看着一地的灰烬,水生虽然很沮丧,但生活还要继续,他在山上砍了些木料,便开始重建窝棚。
“水生,跟我回家吧!”
时隔三年,水生终于又见到了父亲,只是父亲再没以往那么高大。
“爹,我答应过王叔,要将这酒铺开下去。”
水生摇了摇头,家里那几亩地,就算种人参也发不了财,趁爹娘还没老,他想在外面闯一闯,挣一大笔钱,等爹娘老了,他再回去给爹娘养老送终,偿还爹娘的生养之恩。
“老大,是爹对不起你啊!”
李父落下自责的眼泪。
在帮水生搭起窝棚后,李父离开龙山镇,再也没有回头。
水生汗流浃背的坐在门口,看着夕阳,看着父亲满头白发,越发佝偻的渐行渐远,脸上浮现出一抹浓浓的忧愁。
活着,真的好难啊!
难的不是挨饿受冻,难的是每一个漆黑的夜晚,都要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
“嘿,小伙子,你愁什么?”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挣到一大笔钱。”
水生看着被晚霞烧得通红的天空,眼里满是茫然之色。
“贫道缺个牵驴喂马、烧炉炼丹的童儿,你若愿意,贫道保你一生富贵。”
“你自己都穷得叮当响,怎保我富贵?”
水生瞅了瞅眼前衣衫破烂的道人,有些好笑。
“莫看江面平如镜,要看水底万丈深。”
道人哈哈一笑,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子扔给水生。
水生疑惑的接过石子,发现灰扑扑的石头居然在他手里变成了黄橙橙的金子。
再抬头时,那衣衫褴褛的道人也已变得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请仙长教我点石成金之术!”
水生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这世界。
居然真有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