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许民申抬眼看了下时间,又看着许行之低头思索的样子,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盒,叹了口气:“不玩了,有人心不在焉的,赢了也没意思。”
许行之执棋的手放下,黑子落在棋盘一角,本来死路的黑子突然活了过来。
“爷爷,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棋盘上的局势登时扭转,平常许民申肯定兴致勃勃去想破局之法,此刻却感觉到对面年轻人的欲言又止,摇摇头,表示不想下了。
“爷爷。”许行之放下棋子,“学校有人传我跟裴楠早恋。”
“哦,就这点小事。”
许行之说:“您不应该说,这个年纪要以学习为主吗?”
现在这个态度出乎意料了。
“爷爷不是老古板。”许民申说,“我也是经常看报纸、电视,紧跟时事的。学习很重要,美好的爱情也很好啊。”
许行之倒是没想到自家爷爷如此开明,他想了想,还是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听完,许民申有点遗憾的说道:“原来是人家没看上你。”
许行之没有反驳,反而问出了心里藏了很久的问题:“爷爷,为什么裴家早早知道裴楠在哪,却没有把她接回来。”
许民申抬头看了他一眼,刚抬手,许行之已把茶杯放到他老人家手里。揭开杯盖,清淡茶香扑面而来,许民申低头啜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她的养母姓司,叫司余余,东明省南香市岚水县齐东村人,家中五口人,她是最小的女娃,她们家中一直想要个男娃,以为最后一胎会是个男孩,没想到还是女娃,听说家里人觉得多余,给她取名司余余。这人早年在岚县人民医院作护士,裴显出生一年后,晏安因为公务出差岚县,当时刑清也跟着去了,本来大着肚子,晏安是不肯刑清跟着去的,当时岚县水灾严重,实在等不及,又拗不过刑清,便跟着一起去了。”
许行之静静听着。
“七个月按理也不到预产期,唉,意外来的谁也想不到,刑清在岚县早产了。那么大雨,那么大的水,岚县大半都被淹没了,晏安又在一线,刑清是划着艇到岚县生产的,九死一生啊,孩子也就那么点大。”
许行之说:“那为什么会被掉包?”
“这事说是命运弄人也不为过。当时在岚县人民医院生产的还有司余余,也是早产,她在医院有个认识的朋友,叫做张兰燕,医院为救灾派出了很多人员,加上医院本身也混乱,司余余连同张兰燕将两个孩子掉包了。刑清生产过程艰难,睁眼见到孩子都是一天后的事情了,期间谁都没见过孩子的样。”
许民申说到这里,顿了下,才接着说:“他们回到安川后,在一次给孩子做身体检查的时候发现了孩子不是他们的事实。你可以想象到这对他们是多大的打击,那时候他们也回岚县找过人,司余余和张兰燕已经跑了,找了很多年也找不到人。裴家实在没办法,裴桉又不能不管,便将孩子养了起来。开始也有恨的,可是人时有感情的生物,养一条狗久了都有感情,何况是还是一个人。”
许行之皱了皱眉:“这对不上,裴显说,是裴家故意不带裴楠回来的,按照您的说法,如果知道裴楠在哪里,裴家应该很快就接回来了。”
“知道裴楠在哪,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久到裴家都没有希望找回这个孩子了。”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许民申看着许行之,说:“司余余一年前来找过裴家。”
“什么?!”
“不只是你震惊,我们都一样,那时你们几个都去国外了,所以不知道这事。”外面漆黑一片,窗子倒映室内镜像,许民申透过它望向很远的地方,“那个女人患上了肺癌,晚期,临终前找到裴家,找了很久才到晏安单位附近。当时我也在裴家,也见到了那个女人,她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晏安和刑清有多气愤你可以想象。”
许行之心里隐约有个猜想,“她来是为了……”
“让裴家带回裴楠。”
许行之睁大眼睛。
“那个女人后面找了新的男人,据说嗜赌如命,她也自知有愧于裴家,在给孩子取名的时候也不敢冠以她的姓,她说她要死了,希望能通过最后一点时间弥补裴家和裴楠。
“如她所料,裴家知道这个消息当晚就赶去了岚县,当时建国那个老家伙也跟着去了,不过老家伙说再观察观察,找到人就不急了。”
“唉,”许民申重重叹了口气,“听老家伙说啊,那几天他们观察了裴楠,当时她在县城读初三,整个人就跟刺头一样。”
许行之想到了那团员证上的照片。
那不是裴家会喜欢的样子。
“还在学校跟人起冲突,听说还打了同学,打得很厉害,让学校请家长了。按你晏叔和清姨的性格,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一个不安定的孩子,更不用说你裴爷爷了。”
裴家需要的是优秀的孩子,而不是这种定时炸弹,随时要担心违法违纪的人。比起养在身边的养女,十多年养在他人身边的亲女儿,既不知根知底,也疏离冷漠,如此权衡……他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就这样放弃了吗?”
“拿了一大笔钱给了司余余,是给裴楠以后上学用的。只不过啊,”许民申将目光移到许行之脸上,“那孩子自己找上门了,后面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裴显说过。”
许行之听完久久不语,许民申见他这样,不免多说几句:“人各有命,那孩子能从南香来到这里,能让裴家容她,远比你想象得要坚强许多。”
“爷爷。”许行之轻声唤了一句。
许民申:“你想做什么?”
“她在裴家不好过。”许行之捏着棋子,很认真看着许民申,语气里甚至带着他都没有想到的恳求,“爷爷,您多疼疼她吧。”
“我能问问,为什么许爷爷会喊我一起吃饭吗?”许家的家宴上次她去算是裴许两家的正常请客来往,这次又喊她一起去家宴,实在是令人费解。
许行之拎着猫粮,跟裴楠一起回去,闻言答道:“你合爷爷眼缘吧。”
真的吗?裴楠自问自己还没有这样的魅力。但是许行之不说,她也不方便继续问下去。
“我爸工作没处理完,这次就我妈和我哥回来,之前也会跟裴爷爷他们一起吃饭,彼此都很熟悉。你第一次见他们,别紧张,像往常那样正常打招呼就行。”许行之边说边看着她,“别紧张。”
裴楠被他这认真叮嘱的模样逗笑了:“我怎么觉得紧张的人是你。”
“我当然紧张。”
裴楠觉得好笑:“你紧张什么?”明明是她该紧张才对。
“怕你觉得不舒服,会不开心。”
嘴角的笑容倏地消失了,裴楠那种疑惑不解又漫上心头,他为什么要考虑她的感受,裴家人都不敢说要考虑她的感觉,他为什么要考虑,他想要从她身上要什么?
许家大厅灯火通明,裴晏安因为公务没办法来,托着家里带来了礼物,裴显和裴桉穿着漂亮优雅,裴楠跟许行之从门外进来时,刑清不经意间皱了眉头,她突然觉得或许她应该也换一件衣服,可转眼一想,她并没有什么衣物在这边,换来换去大概还不如她身上这件。
想通这点,她也不再看刑清了。
“妈妈。”许行之朝着某个方向喊了声,裴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一个女人穿着袭青绿色旗袍从茶水桌上站起,浅绿色耳铛隐在发间,随着动作偶尔探出,微微折射着光,如果说刑清是素雅高贵,这人则是难以掩盖的风情万种。
好漂亮,裴楠偷偷瞧了眼许行之,果然,他长得好看是有原因的。
“烟姨。”裴显和裴桉喊道。
李烟走到裴桉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哎呀,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偷偷跟烟姨说说,学校有没人有追,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啊。”
裴桉红着脸嗔道:“烟姨!”
“哎呦,小姑娘居然还生气喽。”李烟笑了,“小裴显呢,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小姑娘啊。”
裴显微窘:“烟姨,我……”
“李烟。”刑清提醒她,李烟轻笑着叹了口气,看着刑清,嘟囔一句:“小古板。”
说完,拿出两封红包给到两人手里,两人接过道谢。
裴楠倒是没想到许行之的妈妈是这样的性格,许行之这种自来熟也是遗传吗。
从进门,李烟就注意到许行之身边的女孩子,她笑着走过去,裴楠立马反应过来,礼貌地喊了声:“烟姨好。”
“你好小楠。”李烟伸手摸了摸裴楠的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红包放到她手里,然后抬头扫了眼许行之,那么紧张做什么。
裴楠说:“谢谢烟姨。”
长得可真是出挑,李烟仔细看着裴楠,微笑的说:“小朋友有好好长大。”
刑清嘴角一僵。
裴桉贴在旁边,明显感觉到她的不自然,轻声叫了声:“妈妈。”裴显也看了过去,刑清拍了拍裴桉的手,示意她没事,裴显若有所思望了眼裴楠。
“妈!”
另一道声音响起。裴楠又听到许行之很兴奋地叫道:“哥!”
许民申和裴建国从书房里走出来,身边跟着一名年轻人,穿着黑色衬衣,袖口处带着一只手表,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跟许行之张扬肆意不同,这个人眉眼温润,就像是书里的谦谦君子。
裴显推了下眼镜,跟裴桉一起打了招呼:“许爷爷好,别青哥好。”裴楠也跟着喊。
李别青说:“有段时间没见了,裴显和裴桉都长那么大了。还有这位小朋友,是裴楠吧。”
裴楠说:“初次见面,我是裴楠。”
李别青含笑点头。
“好了,大家吃饭,别在这里待着了。”许民申说,“裴显、裴桉、裴楠一起过来吃饭。”
许行之将猫粮放下,轻推了下裴楠:“别愣,走啊。”
众人在餐桌上坐下,李别青注意到,许行之等到裴楠坐下后坐在她旁边。
吃饭的时候,裴楠几乎很少说话,许行之跟大家有说有笑的同时,在她身上留了心眼,只是一个动作他就知道把纸巾递上去,一个表情会将她喜欢的菜不露痕迹地停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