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罗布泊（十三）
明珏感觉到身旁有动静, 窸窸窣窣，似人警惕时轻轻落在地面的脚步声，她提了一口气, 咬牙猛地站起, 右手握住腰间十字军剑的剑柄, 倏忽间, 利剑出鞘, 在幽邃的洞穴里, 一霎那间剑反射出极扎眼的银白光芒。
剑出如电闪, 袭向跟前身份不明的‘人’, 铮地一声, 是尖锐的铁器向撞击的声音。
对面的人叫了声, “明珏。”
手电的光亮打过来，在黑暗中太过刺眼, 明珏偏了偏头，她迎着光源, 极难瞧清光源背后人的模样, 但从那人手里握着的剑, 也分辨出了这人是谁, 顿时喜忧参半, 收回了剑。
来人道：“你这打招呼的方式可真是吓人，反应慢些, 就要做你剑下亡魂了。”
明珏苦笑道：“王震。”
当时从她和倪大等人侦查的情况与祁梦的遭遇来看，王震和侯坚分开了, 有可能是前半程的旅途出了事故，导致队伍分离，也可能单纯是两边人分开了行动, 侯坚布置防守人员，王震领着人先行过了河来东北区搜查，如今看到出现在这里的王震，也就知道是后者了。
佛塔裂成两半，地面震动，裂出深深的沟壑来，只怕连西南区的人都能听到动静了，王震等人又怎会发现不了呢。
“巫峡一别，我还以为你当真不会再进来，果然呐，这女人的嘴。”
“……”
“老大，在前面发现了路。”远处有人走过来，手电的光在她身上一扫，似乎在打量她，等人走近了，瞧见那圆润的身材，明珏便知道是王震的队友查八。
“明老大，你也在，真巧啊。”那语气，活像是在菜市场买菜偶然遇着了熟人。
王震笑眯眯的瞅着明珏，一语道破，“你也是来找舍利的？”
“……”本想低调行事，现在是没戏了。
明珏和王震寒暄了几句，地面裂开的时候，他们就在佛塔附近，受到波及，这才掉了下来的，找路找到了这边来。
明珏刚想问王震有没有见到其他人，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见倪大几人打着手电走过来，几人都没受伤，只有胡不夷，先前在罗布泊湖里面腿上就划伤了，可能没有好全，下来时摩擦磕破，加重了伤口，走起路来有些跛。
几人上来对出现的王震两人有些警惕，问明珏道：“你没事吧。”
明珏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先前听到的那声音，好像就在身边的，可用着手电一照，周边除了这几个大活人，并不曾见到别的什么东西。
但她不敢放松警惕，她知道，她们掉下来，绝非偶然。
王震道：“找舍利也好，找出路也好，别在这里站着了。”
倪大等人不由得看向明珏，用眼神询问王震是否知道他们的目的了。明珏轻叹一声，说道：“走吧。”她人都已经在这了，目的简直不要太好猜。
他们所在的是个类似于洞庭的地方，若要原路返回，缝隙处距离地面三四米来高是第一个难题，人难够上去，上去以后，是不知多深时凸时凹，形态狰狞的裂缝，这路太难走，而且前方有一条甬道，处在佛塔之下，十有八九就是那地宫。那佛塔毁了，人都到这里，怎么着也得进去寻一寻这舍利去。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王震没上佛塔去看去，但见到了明珏，瞧她一眼，也就知道她还没得手呢，八成要在这地宫里找找，王震笑道：“以前一直没个机会和你比比，没想到现在有了。”
“王震，这明器……对我而言很重要。”遇上王震这么个对手，很令她头痛，比对付侯坚还来得让她难受，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侯坚不知她底细，但王震和她合作的次数不少，双方都有一定的了解了。
“我答应了侯坚，明珏，这做买卖交易，没有反悔的，侯坚帮我做完了事，轮到我时，没有袖手旁观的做法，要不然，我们怎么在道上混，你说是不是。不过，我答应你，我和你各凭本事，这明器谁先找到归谁，若是你先得了，我不再插手。”
明珏却捕捉到另一条讯息，惊讶问道：“你找到彭的笔记了？”
王震脚步一停，明珏跟着他站住了，众人也不自觉顿住了步子，踏道里静默起来，暗色更为浓郁的涌上来。
明珏心里头一动，问道：“你们应当也遇上这一次的沙暴了吧？”
王震点了点头。明珏说道：“现在这地方和我们上次来的情状不一样。”
“是，这种情况，彭称它为‘覆盖’。”王震瞅了明珏一眼，似乎斟酌了很久，然后很干脆地说道：“等出去以后，我拿给你看，笔记里有些不一样的东西，你或许也能帮我分析分析。”
明珏忽然想到自己手上的那一本笔记，沉吟片刻后，说道：“正好，我也有东西想请你看看。”
“老大，门开了。”
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们往前走不远，便瞧见一道敞开的大门，门前站着一对男女，正背起背包来。
王震笑着对明珏道：“你们也好久不见了吧。”
那两人正是王震的手下虞夫人和伙夫，两人瞧见了明珏之后，也是微微一愣，惊喜多过惊讶，虞夫人对明珏道：“在这地方见到你，可比见到明器还稀罕。”
伙夫附和，“感觉像是回到以前一起进神域的日子了。”
明珏看他们夫妻一眼，就着手电发散的黯淡光线，觉得两人没怎么变，“你俩还真是夫唱妇随。”
众人眼前那扇大门便是宫门，宫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比寻常的宽阔许多。虞美人玩笑道：“唉，酸溜溜的，怎么样，没有和你夫唱妇随的人吧，我看你啊，是嫉妒。”结婚生子，为人妻为人母了，虞美人性子温婉起来，但却比之前更天真烂漫。
伙夫侧过脸来看她，眉眼缱绻，抹不开的浓浓爱意，瞧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明珏看着，自然不会嫉妒，只是偶然生出几分艳羡来，眼前这两人是彼此最亲密，靠得最近的人，对方的爱恋，温存，独一份，仅对自己出售，再森冷的阴暗也遮掩不住它的温暖。
伙夫对明珏歉然道：“她是什么性子，你清楚的。但是，说起来，也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倪大听到这话，往这边望了一眼。
明珏不知怎么，脑子里一回闪，想起了傅见鹿来，想到他们在湖心上失散，人可能遇害，也可能脱险，游戏区内诡谲变幻，可能性一向是一半一半，明珏脸色苍白起来，僵硬地笑上一笑，“我这人，还是适合做孤家寡人。”想要找个人陪伴自己余生的念头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又急匆匆退去。她还是心有余悸。
明珏一行五人，王震一行四人，一共九人，明珏和王震在前边打头。甬道内十分干燥，走不远后，墙体出现变化，墙壁两边和穹顶之上是大片的壁画，壁画色彩艳丽，仿佛绘就不久，线条潇洒，姿态飘逸，他们几人并不能懂得其中的艺术价值，但也能感受到这些壁画的优美。
壁画之中有神佛，山水，有人，也有一些灵兽，多样的风格，叫人不禁伫足，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跟敦厚那壁画挺像的。”
明珏喃喃道：“确实……挺像。”
越往前走，齐整的画面开始变得缭乱，就像是涂鸦的墙面，一层画叠着一层画，外行人瞧了都觉得可惜。
明珏看着那绚烂的色彩，画面上一个个身姿扭动的小人，突然感觉到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万花筒。
千百多颜色瑰丽的花儿不断旋转盛开，明珏脑袋一阵眩晕时，那画面忽然定格在一只眼睛上。
那眼睛是黑色的瞳仁，明珏与它对视片刻，它忽然促狭地一弯，明珏猛然醒神，往后退了一步。
这次，绝不是她的错觉。
那是壁画上的一个小人，特异之处，是脸上只有一只眼睛，明珏将手电光对准了它，只见这小人浑身雪白，人一样的四肢手脚。
光将那一面的壁画都照得十分清楚，在光线中，明珏见它动了起来。
那小人直直的望着她，一只眼睛注视的目光格外诡异，它将手抵在唇边，垂涎欲滴，“是白泽的眼睛。”声音真切的传过来，便是她刚跌下来时听到的。
“被发现啦。”四面上的壁画都不再遮掩，上面的灵兽发出吼叫，各种人物轻快的走动，如同观赏二维的动画，但那线条的变动灵逸流畅至极，给人难言的真实感。
众人顿时戒备起来，背对着队友，面向着墙壁，然而似乎有墙壁的地方，这些壁画都可以去，他们可以迁跃到地面，也可以攀上穹顶。
这样似真似幻，只是一堆线条，一团色彩，没有实体的东西，他们是头一次对付，心头一阵阵茫然，生出手足无措之感。
墙壁上几个仕女挤到那小人的身旁，一起望着明珏，说道：“是白泽的眼睛。”
那小人眼睛弯出夸张的弧度，满脸的痴迷，“这双眼睛真漂亮。”
“真漂亮。”
其中一个袖掩着脸，嘤嘤的哭泣，低低诉说，“白泽好可怜。”
“是啊，真可怜。”
另一个人仕女说道：“我还在敦煌那边的壁画上的时候，瞧见过它，它有千百只眼睛，不缺这一对的。”
“胡说，这双眼睛是白泽脸上的那一对，比命还重要，被那个女人剜去了后，果然，白泽就死了。”
挤在一起的仕女又嘤嘤哭泣起来，都说：“真可怜。”
明珏呼吸一窒，心里跳动起来，直跳得发疼，她急不可待的追问：“你们看见过那个取白泽眼的女人？”
壁上的画互相望了一眼，笑起来，“她跟我们说话了。”
明珏罕见地发了急，额上都出了汗，“你们是不是见过？”
“见过？”
“没见过。”
仕女们齐齐地道：“不记得了。”
明珏皱着眉，唇抿得发白。众人望向她，不明所以，只低低叫了一声，“明珏。”
王震研究这壁画上群魔乱舞半晌后，说道：“这些画虽然能动，但似乎出不来。”
明珏摇摇头，望着那独眼的小人，冷冷地说道：“当时就是你在佛塔里吧，你把我们弄下来的？”在佛塔楼道顶上一闪而过的，就是这个东西。
独眼小人欢喜得很，对于她发现这件事情显得很高兴，“我听到你们要找舍利。”
众人身体一震，目光都向它聚来。独眼小人望着明珏，“我知道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它有什么目的，众人还不清楚，不会贸贸然行动。但那独眼小人不管，已经往墙壁前面走去，说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