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寒魄玉心（十五）捉虫
红尘客栈每日是非冲突，两方打架不再少数，桌椅，酒坛，多数报废，后来老板酒坛不装酒，桌椅也换了低品，五楼之下随便他们打，打完伙计清点数目，一并清算。
除非遇见事大的，比如今日，正好就撞上。
动静实在太大，平日吵闹的客商，可怜地看着被砸中，倒在地上的几位修士。
个个躲在安全地带，又伸长脖子，仰望十楼，巴不得一双眼睛飞上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咦，有人飞出来了，掉下来是在何位置啊。
环顾左右，锁定第五桌，那桌本在角落，还有几位修士在偷着用膳，望眼十楼，端着饭碗，有如疾风般跑开。
风声呼啸，庭兰害怕地忘记闭眼，眼睁睁看着身体直坠而下，转眼就到六楼。
事发突然，身子又生毛病，雪名来不及探究。
升降梯断裂太过突然，砸到一楼，伤及修士，寻常法子上去耽搁时间，一楼和十楼间，三楼，六楼，十楼，三个位置的升降梯，直斜而上，是最快的方法。
踩在六楼升降梯滑轮上，雪名稳住身子。
照面间，庭兰的呼唤被淹没在风声中，“姑娘！小心！”。
一张一合的嘴巴，却依旧能知道她说了何话。
自己还在半空呢，倒担心起她了，小兰啊，长点心眼吧。
蚕丝附灵，急剧而下，缠绕庭兰细腰，止住她下落身形。
雪名勾动千丝，卷回庭兰，落到六楼走道，她继续飞跃而上。
十楼刚冒出头，就见水珑溪和萧轻离，一个瘫在地，一个倒在柱旁，都动弹不得。
眼见红衣袭来，还是血修状态，会比她快一步接近萧轻离。
这时，铃音阵阵，百花散落。
周身掉落的鲜红花朵，迷茫间，红衣的速度慢了些许。
雪名看准机会，蚕丝尽出，缠住两人腰间。
两人就跟个布娃娃一样，被轻易扯出十楼，身子到了半空，又被甩向十一楼。
血红离去，红衣也未曾安静，狂躁地将矛头，对准雪名。
一个不停追打，一个闪身躲避，十楼的横栏过道，筛子似的，破开一个个大洞，搞得九楼修士满腹怨言，但亲眼见到血修状态红衣时，又咽回肚子。
娘耶，碰到个疯的。
破碎的木板飞起，擦过雪名侧脸，血痕浮现，却又在刹那间消失。
而两人一路打过来的位置，蚕丝尽显，犹如蛛网，封住左右出口。
雪名飞身踏出，冲进天戊房内，红衣紧随其后。
吃下止血丸，活络丸，未来得及调息的秦敛，闪身躲到一旁，看着飞身而进的两人。
有人吸引注意，红衣便不曾再对他出手。
秦敛看着雪名游走房内，蚕丝也尽数出现，缠于各处，她每一次躲避，也都会在红衣身上缠上一圈。
两人身旁的位置太过危险，红色和金色都闪烁各处，等他每次定睛看时，那个地方都已破碎。
他缩在角落，寻找机会，想要帮忙，但现在只觉得若是进入两人范围之内，他会身死。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雪名的动作始终保持在快怪异修士一步，动静听着虽大，但连她一片衣角都没沾到。
慢慢地，红衣身形缓慢，甚至难以追她，反而是她引着红衣，不停出拳，转动方向，将人捆于一方狭窄范围之内。
终于，在一次出拳，却没碰到她额头时，红衣身子彻底僵住，眼里红光也闪烁消失，由疯转醒。
虽没费多久，身子难受的雪名，靠墙歇息。
红衣进入血修状态后，禁锢是个法子，能让他停下，本来有更快的方法，可她身子不适，不宜出招。
秦敛恢复了些，见她弯身难受，忙跑到近前，也没见地上血迹，只能轻声问道，“给你两颗药丸吃吃？”。
雪名微微摇头，“歇会就好。”
见她面色不好，秦敛再次问道，“真不要？”。
雪名摆摆手，再次拒绝，“不用。”
秦敛也靠在她旁边，朝修士努努嘴，“这人什么情况？追着新来的不放”。
雪名同他道，“他是红衣。”
秦敛微微皱眉，“红衣，听说过，但他为何对新来的出手，没理由真是因着那身衣裳的缘故吧。”
那位渤海国的女子，也身着红裳，但红衣却未曾对她出手。
雪名望眼被困的红衣，侧头沉思，“出手时，我注意过，他深陷幻境，诱使他进入这种状态的原因，或许跟红裳有关，并非针对谁。”
秦敛长出一口气，这才放心，“那便好，只要不是惹了哪家修士，都好办。”
十楼动静逐渐没了，十一楼回过神的水珑溪，在梯栏处，伸长脖子，往下望。
“喵喵，好像打完了。”
“咱俩刚刚怎么上来的？好像是被雪名丢的。”
“出这么大动静，客栈老板人呢，怎么都是一排排看戏的。”
“小兰我也没抓住，不知她落哪儿了。”
对于话多的某人，萧轻离想着刚刚他推走那一下，很给面子的喵两声，附和他的话。
瞧不出个所以然，人影都看不到，萧轻离收回身子，不瞧了，“喵。”
水珑溪仰起头，十分困惑，“啊？”。
听不懂，那干脆就行动吧，萧轻离翻过梯栏，抓住木板，身子悬空而下，纵身一跃，落在十楼。
“诶，你等等我，”水珑溪紧随其后，落在天戊房过道。
但房门一左一右的蚕网，阻断前进的道路，萧轻离眯眼，用指甲勾了勾。
水珑溪也好奇，但他心十分大，直接上手去碰，结果五指上多了几道血口，还钻心地疼，他忙又呼又吹。
庭兰绕着圈，跑到十楼，靠着梯栏，上气不接下气，看见他们一个盯着断了的指甲，一个痛的跳脚，又被逗笑，“别碰了，姑娘的千丝很疼的。”
水珑溪抿着出血的手指，说话也含含糊糊，“唔…小兰，谁救你的啊？”。
“姑娘救得，”庭兰来到跟前，同他们道，“千丝有灵，没有主人的气息，它对你没那么好的。”
水珑溪也甩甩手，委委屈屈地道，“我说呢，它刚刚缠我的时候，都不是这幅模样，这会就变心了，待我这般狠。”
这幅负心汉的语气，真当是哪家姑娘抛弃了他，庭兰拍拍他肩膀，“形容的很不错，下次就别这般说了。”
千丝带红，雪名微动手腕，房门一左一右的蚕网，眨眼间变为极细的两丝，飘进天戊房。
水珑溪瞪着眼睛，愣楞地看着它远走，“原不止器有灵，丝也有灵啊。”
萧轻离快一步进入天戊房，两人随后跟上，进去就瞧见先前的攻击的修士被捆了个五花大绑，房里之前的所有摆设，物件，甚至吊顶的铁颅都被摔得稀烂，只剩中间捆人的地方，还算好些。
雪名和秦敛两人，身在旮沓角，站在断木间，头顶还横着一根，没掉下来的铁片器，看起来摇摇欲坠。
水珑溪跨过碎屑，坐在高高堆叠的断木上，目览一室杂乱，“这屋完了，得赔大钱了吧。”
萧轻离蹲在他旁边，也俯视着一切，“喵。”
庭兰在碎瓷片里，捡起一只小银囊，上头一对比翼鸟缱绻相依，晃动时，带着些许缭绕的丹香。
这个小物件值几十银币，那罗曼琴，七巧坠，弦歌瓶，书箱，画篓……
天戊房值钱的物件，一件一件掠过，一时无声胜有声。
金币虽多，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下次若还能遇上，那就换个地方吧，只要别在红尘客栈出手，那都好说。
看着她转圈数数，水珑溪和萧轻离，两人视线也跟着她左右移动。
都是上好的货，水珑溪安慰道，“小兰，这些都不便宜，我同你们分担一些吧。”
瞧他真挚的模样，庭兰皱着鼻子，朝他做个鬼脸，缓和他担忧的心绪，“云中谷可不缺钱，这些虽贵，算起来也就一件雾风衣的价格，倒是你，刚刚吓着了吧。”
水珑溪忆起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身子止不住抖几下，“出师未捷身先死，想我堂堂渡城巡逻军，何场面没见过，打架斗殴的修士抓得也不在少数，如今栽在这座城，孽缘啊。”
话语间，不忘唉声叹气。
“听你这般感慨，可需两颗药丸吃吃？”秦敛趁着雪名歇息，仔细观察红衣。
药丸，丹丸，以及灵阵，都可让修士深陷幻境。
而这类的幻境药丸，丹丸，吃下去都会有副作用，药丸会七窍流血，丹丸会爆体而亡，而这两类都未在红衣身上有所表现。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灵阵。
体做支，四肢为点，八骸为中，以身构阵。
触及禁忌的阵法，会在体表留下阵印。
但眼下他很犯难，人虽就在眼前，还保持着姿势也没未曾动，但他不能扒人衣裳吧，旁边人都在呢。
水珑溪侧头望去，就见他围着红衣打转，“我确是吓着了，可有治心惊的药丸？”。
“有，二十银币一颗，看在今日你惊吓不小，这两颗就免费送你了，”秦敛观察完红衣，转头朝他走来，“虽保证不了药到病除，但不做噩梦，还是可的。”
两颗深黑药丸，倒在手心给他，还很贴心给了水囊。
水珑溪戳戳手里药丸，咽着口水，似乎吼间已尝到苦味，他满脸不情愿，“我之前吃得可没闻着就苦的药丸，可否换种？”。
庭兰弯身，凑到眼前，盯他，“你怕吃药？”。
“别说出来嘛，怪没面子的，我不是怕吃药，我只是不喜苦药，”水珑溪小声嘀咕，扭捏的像个小媳妇。
“药丸何曾有过甜的，你怕是吃了假药，良药苦口利于病，小敛可不会故意整你，”庭兰实话说道。
结果偏头不看小兰时，另一边萧轻离那双圆圆的眼睛，把他吓个正着。
他浑身哆嗦，往后仰去，“你你你……别这般看我，怪吓人的。”
左秦敛，中庭兰，右萧轻离，属实三方夹击，没处跑了。
秦敛含笑看他，十分礼貌地道，“金都少爷，吃，还是不吃？”。
“吃，我吃！”水珑溪眼一闭，吞进两颗药丸，咕噜咕噜灌泉水。
爹，娘，姐姐，姐夫，也未曾这般逼迫他吃药呀。
眼睛，鼻子，眉毛，都皱一快去了，眼见着他好似快吐了，庭兰丢一颗甜糖果。
张嘴散苦味的水珑溪接个正着。
霎时，眉眼舒展，眉开眼笑。
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