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寒魄玉心(九)
经历一天黑暗之后,秦敛恢复光明,掀开车帘,欣赏风景。
翠绿的世界的真好,他再也不想看不见了,彷徨无措的心情也不要在经历第二遍,那哪能承受得住。
宽阔的道上,马蹄作响,顺风而行的机甲马车,自由奔向前方,超过了几辆速度较慢的机关马车。
他更放纵地把如意帘推到旁边,打开车窗,探出脑袋,满目苍绿间,鬼哭狼嚎。
这一嗓子吼叫,听着真是要命,庭兰痛苦地闭紧双眼,捂住耳朵,“打住,别吵,你这般,别人会以为车里的人,都同你一般疯。”
嗷几嗓子后,秦敛酣畅淋漓,相当痛快,“小兰,你忘记我昨日的苦闷了吗?不唤两声,心里不痛快。”
雪名靠着雕花窗,翻阅书籍,稳如泰山,即便离小跟班最近,也没有过大反应。
此次租来的机甲马车,是风雨镇最大的一辆,五十银币跑一次,车身宽阔,虽只有简单的桌椅布置,但载五人,都不在话下。
跑起来车身也不晃荡,犹如平地一般,其中最小的马车只要五铜币就可搭载一次,上至北边荒漠,下至南边群岛,机关马车的商业都已遍布,最有钱门派名号也落在了傀儡门头上。
秦敛和她们待一起时,也狠补了一些杂记,对这些事情也知晓一星半点,不过说到底,他还是对老大很好奇,掏钱从不手软,随手买衣裳,首饰,连他自己的吃穿用度,也没见她说个不字,租马车也这么豪爽,专挑最贵的一辆租借。
随手拿出来的书籍也都是紫品,偶尔凑过去看时,尽是些上古传说,并非罕见的秘技。
秦敛伸长腿,懒散倚窗,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心无外物,坐忘凡尘,老大,我觉得你该是玄天宫的弟子,很适合修道。”
雪名不为所动,淡淡提醒他之前说得话,“初遇时,你说,我像你门里人美心善大师姐,这时,又说,像玄天宫弟子,后头是否该说,我是你失散在外多年的亲姐姐?”。
秦敛晃悠脑袋,悠闲说道,“倒不会那般离谱,可我觉着你跟玄天宫关系匪浅,就算不是内门弟子,也该认识他们长老。”
雪名翻过一页书籍,问道,“缘何这般猜测?”。
旁边的庭兰蹙着眉头,瞥到腰间挂着的桃木牌,这家伙居然还念着这事,“小敛,不是同你说了,这块木牌是我在集市买的,姑娘也不认识玄天宫弟子,你不信我的话?”。
秦敛连忙摇头,回道,“我自是信你,在集市买的,玄天宫弟子以驱邪灭浊为已任,送几块桃木牌被卖了也不生奇怪,只是牌上术式,玄天宫弟子才会,怪不得我这般多想。”
说到最后,还可怜巴巴地看她。
雪名知他并非有意,不过是好奇罢了。
她合上书籍,放到桌上,同他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小兰为外谷弟子,在她眼里,内谷神秘又独特,说与你知的话也就带着她的看法,其实呢,内外谷都差异不大,修行,练法,该做之事一样不少,稍有不同是心法区别,和谷内长老更加亲切的对待,我会玄天宫术式,是因为进谷前,遇过一位道士,名字是他取,术法书籍也是他赠。”
秦敛没料她会说这般多,甚至都感觉都跟他掏心掏肺了,顿时过意不去,急表忠心,“我以后不问桃木牌的事了。”
雪名还不知道他那点弯弯绕绕,开口问道,“弄清桃木牌,之后又好问别的,揣着这个主意?”。
秦敛笑着回道,“知我者,雪名姑娘是也。”
嚯,还淘气上了。
雪名瞧他得意样,也打起坏主意,靠在小窗桌,离他更近,说道,“我比你大,唤我一声姐姐,如何?”。
没跟姑娘靠这么近过,扑面而来的香气,秦敛红了耳朵,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这…这不太好吧,…我…我未曾同你说过生辰八字,你怎知我年岁不及你。”
逗弄一下,雪名便退远了去,“喔?那你现在说说,我听听。”
“金都淮陵人氏,辛二十八年,六月初十,”秦敛毫不自知自个儿说了何话,只是脑袋发懵地回着。
庭兰见缝插针,道了句,“说得挺全,这么推心置腹,是打算与我们同行?”。
秦敛一下回神过来,也不看雪名,端正身子坐好,“是啊,要跟着你们,路上肯定会很有趣。”
雪名拿起书籍,靠着椅背,继续翻阅,“算算,你不过十八,我长你两岁,之后若是同行,除了你师父的外债,别的斗不用担心。”
秦敛眼神一亮,“哇,多谢老大,就知道你最好了。”
庭兰看眼两人,她也藏不住话,开口说道,“姑娘,小棠儿现在生死未卜,之后若遇险境,小敛会有性命之忧。”
谷内两年,别的没发觉,她就发现小棠儿一点,何处危险,他便去往何处,就似吹跑的云烟一般,悬崖裂缝都能挤进去看看。
倒是不用她再说一遍,雪名静静地问道,“小兰的话,可听清?”。
这是要他自己做选择,秦敛没有答话,反而想了一阵。
雪名和庭兰,也不打扰他,两人都拿着本书籍翻阅,一个看传记,一个研心法。
虽是出谷,修行也不能落下,庭兰也想更进心法第二层,可一到冥想修习时,她的识海就一片空白,虽隐有感知,但找不到破壁点,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将破未破,折磨间又隐怀期待,着实痛苦。
希望她也能早点进入扶桑心法第二层,多学一样术法,能保护自己,也不给姑娘多添麻烦。
对于师门的扶桑心法,雪名身上没有进阶苦恼,随时修行,随时突破,心随意动,简单的过于不寻常。
也正如她所想,扶桑心法第十层修习完后,之前每层附加的沉睡,就跟后遗症一样盯上了她,时不时突发症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每次沉睡的时辰都不一样,就很随性。
内谷也没有一位弟子像她这般,师兄,师姐都以为是她体质差导致沉睡,起初谷内也无人注意到她的状况,可后来,在灵泉旁,寻仙岩打坐石上,甚至内谷摊市交换消息时,都能见到沉睡的师妹,大伙一合计,特别贴心地让傀儡门给她做了轮椅,以防出现随地躺平的情况。
雪名既觉得控制不了,就很乐观地想,万一以后好了呢。
可惜,这般万一的意外没出现,沉睡的状况持续六年,起起伏伏,跌跌宕宕,丝毫未曾改变,真是初心未改,毫不手软,看情况都似要折磨她一生。
六年来,她大都在轮椅上躺着,醒时也极困,上眼皮耷拉下眼皮,就好像眼上有磁铁一般,两眼睁不开,后来想了法子,硬着心,开魂识,用另种方式看世间。
或许很久以后的某天,她会好起来,会关魂识,会陷入无边黑暗,甚至独活于寂静的另类时空。
但现在是好的呢,有亲爱的爹娘,有可爱的师兄师姐,有小棉袄庭兰,有入伙的秦敛,还有个不省心的徒弟。
‘啵’,木塞自动扒开,罕见白日醒来的月笼草,从瓶里伸出两片叶子,左右摇摆,不忘瞧瞧主人在哪里。
本是想事的秦敛,被它打断,不忘训它,“不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何,又没到你晚上该亮的时辰。”
草草探头探脑,跳出药瓶,来到马车地板,身子小小,都没多大劲,只能蹦到地面,来到雪名面前,顺着裙摆往上跳,藏到她怀里。
秦敛无声盯着月笼草,探详它这般的异样缘由。
没见过这小崽子这样,青天白日醒来就罢了,这一下直接给他干懵了。
月笼草对情绪感知最是敏锐,稍有悲伤的情绪,它都会醒来。
喔,她忘了还有颗星星呢,雪名轻触它叶子,“我没事,回去睡觉吧。”
月笼草又圆润地缩回瓶里,秦敛使劲按两下木塞,关紧出口,以防它再度跳出。
雪名告知月笼草的特性,他很惊讶地说道,“之前难过地想吃烤鸭时,也未曾见它安慰过我。”
看心法的庭兰,笑出声来,“哈哈哈,又不是很伤心的事情,它为何要来安慰你。”
秦敛反驳说道,“没烤鸭吃,很难过的,它都不会琢磨主子的心情,真是个笨草。”
庭兰眨眨眼,俏皮对他说道,“天天挂在身上,说不定草草安慰你了,只是你不知道。”
“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我很难认同,”秦敛晃晃放在桌上的手,顿时有了主意,“瞧在刚刚没有回话,老大就难过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和你们一道冒险了。”
庭兰撇过头,撅起嘴,“我可没觉着姑娘,是在为你难过。”
秦敛固执地说道,“那时,雪名也未曾问你,她不为你难过,那肯定是我了。”
可恶喔,一个二个认真起来都直呼其名,她也想喊姑娘名字,多好听的两字,念出来也定是愉悦。
听他们吵闹,雪名倒是乐了,“你们都对,但也没全对,还差那么点,是我自己多想,再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念着你们以后,想着以后哪天,看看你们。”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秦敛变得沉静。
开启魂识的世界,渡过新奇之后,满是灰暗的天地,让他不自在,不舒服,也很难受。
关闭魂识,承受黑暗,又让他那般害怕,以后,她的世界里的黑暗,又要持续多久,一生一世,还是永远。
既帮不了忙,那就给她的路途添点乐趣吧。
即便遗留下来的,可能也是微不足道,那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