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殭尸
十分钟后，黑幕内某处。
三人正乘坐粗制滥造的简易飞船，悬浮在一片树海上方，但并没有处于行驶状态。
格林环顾了好半晌连绵万里的苍翠雨林，皱起眉头问道：“你们认为该往哪个方向？”
“我没意见……”米海拉眨眨眼，嘴里有些发苦地说道：“反正我暂时是不想看见食人鱼了。”
“先去卡萨利提斯的总部应该会有点帮助。”奈亚拉托提普提议道。
“嗯？但是——”
“我们的首要目标是会合矮冬瓜们，可是她们俩是跟着组织行动的。这时候可能在四处劫持那些失去意识的人类。”
“劫持他们干嘛？”米海拉好奇地问道。
“可能认为还有的救吧？”邪神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根据特斯卡利波卡的记忆，那些人都被安置在一座叫科奥多的地下城市中。那里设置了可以防止尤格．索托斯现身的结界。”
“现身？”格林挑了挑眉。
邪神这个用词相当古怪，正常来说难道不应该是说防止其“入侵”，或者“进攻”吗？
“之前美杜莎不是说过，尤格．索托斯在脱离亚历珊德拉视线的瞬间，就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城市中吗？”
“嗯，是说过。”
“这其实是因为古神具有一个极为特殊的性质——存不存在于一个位置，与物理上的位置或先后因果没有直接的关系。对一般人来说，只有‘看见’，和‘没看见’之分而已，就跟内裤上的尿渍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你可以认为它一直都在，只是现在刚好没有看见罢了。”
抛开那奇葩的比喻，古神的这种能力，听起来似乎与斯基德普拉特尼的原理很像。
换句话说，探究它“现在在哪”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论是任何地点，它都是同时处于在或不在之间的。
不过即便如此，它在人们眼中的“在或不在”，依然会实际影响到结果。因此防范它的方法，便不会是建立坚固的防御或壁垒，而是不让那里的人们“看见”它。
而奈亚拉托提普诡异的位移能力，想必也是基于相似的原理……
“所以你也能直接出现在千里之外？”他若无其事地试探道。
“你说的那种可能嘛……也不能断言完全没有吧？”
她笑眯眯地给出了一个不上不下的答案。
这家伙在有关自己的事情上永远喜欢打马虎眼，问也是白问。
“……继续说。”
“所以呢，卡萨利提斯就施加了一些结界和认知阻碍的法术，来诱导他们自己人，使他们只要进入组织内部，就会打心底相信尤格．索托斯找不到自己，因此它也就无法在那里出现了……”顿了小半晌后，她又小声补充道：“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总之，根据我获得的记忆，总部所处的科奥多大概是在西方，安地斯山脉附近，我们就先往那里走吧！找到雅典娜她们最快的方法，就是在他们的据点蹲守。毕竟我们也不可能整个南美漫无目的地瞎窜，期待能意外碰见她们，不是吗？”
邪神一副侃侃而谈的样子，似乎对接下来的行动胸有成竹。
“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反对你的意思，但是……所以……我到底该往哪个方向飞？”格林再次问道。
“……”
“……”
三人面面相觑了好半晌，仍然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按照常理来说，现在大概处于下午一两点的时刻，只要看着太阳就能找到大致的方位。就算太阳不够准确，他们手上也有指南针可以精准判断方向。
然而问题是……
尽管天上有着午后的阳光，黑幕中却找不到太阳，他们根本无法藉此来判断方向。
尽管他们手上有着指南针，黑幕中却不存在磁极，指针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抛开满身谜团的奈亚拉托提普，格林和米海拉都是第一次来到美洲，自然不会认识这里的环境，想靠自己判断出准确方位完全是天方夜谭。
“啊！我知道了！”
奈亚拉托提普眼睛一亮，似乎又有了主意。
“去找我那具尸体吧！”
她满脸得意地说着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
“她是正常徒步进来的，应该知道方向。而且人就在附近的城镇，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张详细的地图！”
……
一个小时后。
在奈亚拉托提普头顶的两根自侦测雷达指引下，三人乘坐简易飞船，来到了一座名为阿拉里皮纳的小镇。
看城镇外的路牌介绍，这里共有八万人口定居。不过因为没有楼房的关系，占地面积比想像中大了不少。
“这里看起来好像很……正常啊？”
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小镇，格林困惑地自语着。
“恩，是个适合旅游的小镇。”米海拉点了点头。
妇女跟小贩杀价的唠叨声、孩童们你追我跑的欢闹声、工人们抬起砖石的吆喝声。
嘈杂的巷道间，一如往日般热闹非常。
然而奈亚拉托提普却声称这些人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
也就是说，这些人全都是卡萨利提斯所称的——“失魂者”。
格林观察良久，仍无法从他们身上找到任何与常人之间的区别。
他看向邪神，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说他们真的失去灵魂了？”
“你对灵魂的定义是什么？”
邪神歪歪头，一脸好奇地反问。
“灵魂不就是指意识？”
这虽然是雅尔默的理论，但也符合地球多数科学家对于意识的猜想。
“那你会说感官与你没什么区别的巴塔哥尼亚豚鼠没有灵魂吗？”她再次问道。
为什么是巴塔哥尼……
格林思索半秒后，打消了探究这个问题的想法。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奈亚拉托提普缓缓摇了摇头，挑眉道：“不，我只说牠们没有意识，但我不曾说过牠们没有灵魂。”
“意识不就等于灵魂？这些人不也被称为‘失魂者’吗？”
“雅尔默的理论不一定完全是正确的，失魂者也可能只是个称呼，就像罗恩从小到大都称隔壁的麦克为‘叔叔’一样。”
她耸耸肩，云淡风轻地说道：“依我个人而言，会更愿意称这些人为：‘殭尸’。”
“殭尸？好像也没有比较好。”格林面色古怪地说道。
“不是你想像中那种殭尸，而是哲学意义上的殭尸，更完整的称呼为：‘哲学殭尸’（philosophical zombie）。”她摇摇头纠正道。
“哲学殭尸？什么意思？”
“就是失去意识的活人。”
“那跟失去灵魂的区别在哪？”
“嗯……”
她挠着头发，眼珠子来回瞎转了好半晌，似乎正在思索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在我看来，智慧生物的灵魂虽然和意识相生相依，但也不能完全混为一谈，也就是说……啊！”
她眼睛突然一亮，拍手叫道：“跟你们道教传说中，人有三魂七魄的说法很相似！”
“三魂七魄……”
“你把灵魂看作三魂，而意识在这里就会相当于七魄。在道教传说中，人失去七魄，就失去了产生情感，或者理性思考等等的能力，但只要三魂还在，人还是能正常生活。”
她眯着眼睛，头头是道地解释着：
“当然，这个说法有些不正确的地方在于，他们没能厘清情感的产生与意识机能间的关系。实际上人类，以及动物的情感，都一样是由肉体所产生的，例如贺尔蒙、皮质醇或多巴胺等等激素。两者间之所以存在区别，只不过是因为人类通常需要以抽象思考来决定可能性，然后才因为这个‘可能’进而催生出情感，因此……”
米海拉拉了拉格林，满脸困惑地问道：“道教我听说过，但‘三魂七魄’是什么东西？”
奈亚拉托提普刚才说的“三魂七魄”一词，是直接用中文讲的，因此米海拉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格林迟疑了半晌，面色有些尴尬地小声答道：“其实……我也听不太懂。”
他知道三魂七魄之说，甚至也听说过所谓的“魄”，是灵魂中掌控人之七情的部分。但更深入的他就没涉猎过了，那已经属于宗教知识，而非一般常识。
奈亚拉托提普注意到两人的窃窃私语，稍微愣了半晌后，改口说道：“那……《灵魂论》呢？这个总应该听过吧？这本着作中虽然没提到七魄，但同样也认为人有三魂。”
格林眨眨眼，随口附和道：“这么巧啊？”
“你在胡说什么？当然不是因为‘巧’，而是真理之所趋，路殊而道同！”
她深深蹙起眉毛，似乎因为格林对知识的亵渎而感到极为不满。
“抱歉，您继续。”
“啧……在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中，灵魂可以分为：理性灵魂、感觉灵魂和营养灵魂三种。其中理性灵魂负责思考和抽象概念，可看作是智慧生物独有的意识。感觉灵魂负责感官，存在于多数动物和部分低等生物体内，便是所谓的人智介面。而营养灵魂负责保持生物机能，任何生物尽皆有之，便是我所认为的‘生命的灵魂’。”
“如果用《灵魂论》中的观点来解释的话，这些人虽然确实失去了灵魂，但也只是三之其一：负责人类思考和抽象概念的理性灵魂。因此尽管失去了这条灵魂，生物本身也不会死去，最多只会让他们变得跟一般的动物没有区别而已。”
“……”
“……”
见两人表情越来越懵，邪神叹了口气，终于放弃用言语来说明。
她缓缓走到一位路人面前，将他的帽子摘下来戴到自己头上，然后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
被摘走帽子的路人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拿走自己帽子的邪神，不过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呃……呃……”
他真的就像殭尸一样，只是愣愣地凝视着邪神。
不过他那开阖个不停的嘴巴，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在表达着“食慾”，而是想说些什么，话到嘴前却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的样子。
“……”
又过了好半晌后，他的表情突然恢复正常，然后就像忘了刚刚发生过什么一样，迳自离开了。
看着眼前这古怪的一幕发生，格林与米海拉脸上写满了困惑不解，甚至些许的恐惧。
待那人走远后，米海拉才出声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失去意识的活人，即所谓的‘哲学殭尸’。”
邪神晃到一旁的商铺前，一边对着橱窗中的倒影调整帽沿，一边轻声解释道：“虽然失去了意识……但除此之外，他们跟正常人是一样的。”
“就像一个男人小丁丁被割了，再也不能站着尿尿，但无论怎么检测，他的基因仍然会显示他是个男人一样。”
语毕，她摆出有些得意的表情回头看着格林，似乎自己说了什么好话一样。
“……你管那叫一样？”
格林微微皱起眉头。
“一样。他们能学习、能说话、能耕田、能打猎，甚至能给人开刀动手术，也能操作核电厂设备。唯一的前提是：必须具有一个‘本能行为模板’，也就是密切相关的记忆资讯。”
“那为什么你抢了他的帽子，他却没什么反应？”
是个人都应该知道被抢劫该怎么办才对……
邪神俏皮地歪了歪脑袋，向格林不停扑扇着大眼珠子，然后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会不会只是因为他没经历过：‘走在路上被一位美得冒泡的美少女摘走自己的帽子’？”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