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比十少了一点
“再补充一点关于变动资讯汲取的事情……”
趁着格林陷入思考时，奈亚拉托提普抓紧机会，小声而快速地说道：“虽然你们没什么问题，但那些资讯量较低的人类，在进入事件视界后，意识就会开始受到火墙汲取，一般人大概会在五天至半个月内就彻底失去意识。”
“嗯……嗯？”
格林虽然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家伙在说什么。
“你说失去……意识？他们……那些士兵，都已经死了？”
按照雅尔默的理论，意识是等同于灵魂的。
如果这个理论正确，那么失去意识就与死亡无异。
奈亚拉托提普转着眼珠子，明显有些心虚地说道：“呃……也不完全是那样，他们仍然具备动物的本能，而且还比大部分动物聪明。‘只不过’会失去产生部分情感的能力、自主决定可能的能力，还有想像力和抽象思维能力等等……‘而已’。”
她在描述内容时虽然既详又实，但形容方式却避重就轻。
“总……总之，广义上来说，他们作为生物依然活得好好的。你非要说他们死了的话，跟正常人类相比或许……勉强……也是可以说是死了。但他们的生物体还保持着完善的机能，所以呃……顶多能算死了一小部份，就像男人的小——”
“所以你在进来前就知道他们会死，是吗？”格林高声打断道。
奈亚拉托提普下意识地低下头，小声答道：“是。”
“为什么你不提前告诉他们？”
“……”
她沉默了好几秒后，才闷声说道：“……对不起。”
格林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再次问道：“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想活下来，因为我不想死。”
她的五官抽动了几下，最后做出了一个像哭又像笑的怪异表情：“我知道你可能无法理解，但……”
“我只要将这件事说出口，并且被人听见，阿卡……那什么的东西就会知道，然后我的容器会被记录事件。这样一来，我的事件纪录就会超过容器应有的检定阈值。”
“超过会怎样？”
“我会没办法进入变动资讯遮断区域，因为……”
她张了张口，却没继续往下说。
那困惑而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是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先前的话题，并以笃定的语气说道：“总之……我如果不跟你在一起，我就会死。”
“我不想死，所以只能让他们去死。”
“是吗……”
格林抿了抿嘴唇，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奈亚拉托提普。
“你……还是要惩罚我？”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我答应过埃里克，要尽力让他们活下来……”
“可是我之前……之前……而且凭什么我就必须为别人牺牲……明明我也……”
她脸上愤怒、悲伤、委屈、恐惧，各种表情不断交替，甚至偶尔夹杂在一起，使那张粉雕玉琢的美丽脸孔变得既狰狞又诡异。
但阴晴不定了好半晌后，她突然又恢复了平静，并缓缓闭上双眼。
“罢了……是我擅自把命当赌注押在你身上的，随你高兴吧！我也反抗不了你。”
她虽然说着自己认命，晶莹的泪珠却如串珠般不停地从眼角滑落。
“哈……”
格林再次长叹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从邪神的表情和语气中，感受到明显的，像人一样的情感。
看着奈亚拉托提普那副我见犹怜的悲戚样，格林无奈地摇摇头，在她额前抬起手，缓缓往指间蓄力——
……
按照奈亚拉托提普的说法，她没去救那些人，并不是因为她生性邪恶，而是单纯为了自救而已。
同时，格林也很清楚，黑幕探索计画牵涉的利益和政治因素盘根错节。就算邪神当时说出这件事，美洲诸国会选择听信她的一面之辞，进而终止任务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尽管有人会觉得她为了自己活下去，对那么多人的死无动于衷，这种思维本身就是三观不正。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这事压根就与良知或道德无关，顶多只是“他”与“己”在每个人自己心中的秤量罢了。
有的人认为牺牲自己，能换得陌生人一条命就很值得了；有的人则认为至少得救下五个人、十个人，或五万人、十万人，或再多生命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
在这个天秤上，没有任何人会与别人拥有完全相同的比重。
如果真要互相指责，那永远也指责不完。
甚至换个场景来说，假设今天这些人不会死在自己面前，而是太阳系另一面，一个没人听说过的犄角旮旯……那么世界上恐怕有九成九以上的人，都会愿意坐视成数以亿万的人死去，自己活下来。
那种兼爱无疆、毫无私心的，已经属于圣人般的存在。
因此就算抛开诸神黄昏那场战争中，他蒙受奈亚拉托提普救命之恩一事不谈，他也完全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惩罚她……
啪！
那只在悬停她额前的手，终于打出了蓄力已久的一击。
“嗯？”
奈亚拉托提普捂着额头，满脸困惑地睁开眼睛。
“这是罚你说话避重就轻，还夹私带货。”
“喵喵？”
她瞪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还顺便发出令人拳头痒的猫叫声。
“你觉得不够的话，我是不介意给你几发阳炎射——”
话音未落，邪神已经抱着额头，倒在地上打起滚了。
“啊！呃啊……我的脑门……爆了！要爆了！你这残忍的恶魔！杀人凶手！克图格亚！臭掉的草莓派！变态萝莉——”
“还得寸进尺了……”
格林额上青筋一跳，阳炎射线也真的开始蓄势待发。
“……真的很对不起，我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
邪神见状迅速翻身坐好，然后绷着脸，试图做出严肃的表情。
不过她的嘴角似乎止不住地一直往上扬，然后又不断被她有意识地拉下来，使她看上去像是个面部失调症患者般怪异。
“我们继续谈之前的问题。”格林驱散掉法术，斜睨着她问道：“你刚才提到的‘资讯量较低’，这是指非超凡者吗？”
他记得之前美杜莎说过，雅典娜他们正在与当地的超凡者联手对抗怪物。
这个说法若成立，就意味着黑幕里面有相当数量的超凡者，依然没有被抽取掉意识才对。
“也不完全是这样……”
奈亚拉托提普歪歪头，语气有些迟疑地回答道：“就特斯卡特利波卡观察到的结果来看，意识在总资讯数量庞杂的个体内似乎是非常难被锁定的。所以部分超凡者，特别是寿命长的那些，就算长时间生活在黑幕中其实也不会受到影响。”
“那一般人呢？”
“一般人就不一定了，上下区间很大。比方说那些关系着几万、几十万人生死的大企业老板，或者知名政治家、名人、网红等等，资讯体量可能会比活了上千年的古老者还庞杂。但相对来说，一个小山村中的农民可能进来还不到半小时人就没了。”
“这样吗……”
“不过在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记忆中，他们似乎也有某种手段能保护一般人的意识不被抽取。”奈亚拉托提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皱眉说道：“可惜他当时出去时，被火墙撷取掉了这一部份资讯，所以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手段了，你们想知道的话得去找他们才行。”
“……你说的‘他们’是指卡萨利提斯？你之前在他们那边？”
“对，也不对。在他们那边的不是我，是特斯卡特利波卡。”
“那不就是你吗？”格林挑挑眉。
“他是他，我是我。”
“行吧……”
“从我得到的记忆来猜测，他应该是受到前段时间亚历珊德拉走出事件视界的启发，研究出了一种离开这里的方法，因此最终才会回到我的主意识中。”
“所以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格林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严格说起来……”奈亚拉托提普耸起肩，双手一摊：“他也没能离开。”
“他当时使用的方法，似乎是先过滤一对同卵双胞胎的妹妹的大脑，再带着姐妹两人的身体一同进入事件视界。然后在接触火墙的瞬间，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双胞胎姊姊的身体之中，同时主动向火墙上交妹妹的资讯。”
“更具体的操作和详细原理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反正以结果来说他是失败了。虽然他的意识的确没被火墙完全抽取掉，但你也看见了，他出来之后只剩残缺不全的意识，就跟条黏在鞋底的巨纵沟纽虫一样，连靠自己找个新身体苟活的能力都丧失了，那个方法显然是行不通的。”
什么是巨纵沟……沟纽虫？
算了。
总之，无名超凡者男性、双胞胎姊妹、同一时间死亡、逃离黑幕、活取大脑……
原来全tm跟奈亚拉托提普有关。
“……所以‘黑幕三尸’根本就是你搞出来的？”格林有些牙疼地问道。
“哈？不是啊？”
“不是？”
她翻了个白眼，作出一副‘怎么连这也听不懂？’的表情：“就说是特斯卡特利波卡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
她不耐烦地啧啧嘴，说道：“我是我，他是他。”
“我会有特斯卡特利波卡这个男人的记忆，只是因为我切割出的意识碎片之一，在很久以前融合到了他的意识夹层。但这个男人本来就拥有自己的性格、记忆、嗜好和人生经历，我不曾接触，也不曾干涉过他什么，所以跟他当然是毫无关系的存在。”
邪神的“意识融合”和“占据尸体”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能力，格林搞不太明白其中的区别究竟在哪。
不过她想强调的主旨，格林倒是已经充分明白了——特斯卡特是一个拥有她部分意识、拥有她部分能力、死后意识还能带着部分记忆回到她身上，但是与她完全无关的陌生超凡者……
清新自洽的邪神逻辑。
过没半晌，奈亚拉托提普又补充道：“对了，双胞胎当时是失去意识的状态，所以按照你的说法，特斯卡特利波卡那不算是杀人哦！而且他就算杀了人，自己也已经偿命了，所以你不能……总……总之那是他的事，跟我完全没关系。”
“行了，没要追究那个。”格林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催促道：“你赶紧接着说。”
就算追究起来也没意义，这家伙话里话外把自己摘了个一乾二净，明显不打算承认特斯卡特里面也有她的一部份。
“之后嘛……特斯卡特利波卡在脱离变动资讯遮断区后没多久就死透了。他的意识在析出容器后，可能受到阿呃……某种力量的强制统整，直接回到了我这里。于是我便开始对其意识中残留的记忆进行整理了。原理我不太清楚，但以前那只蝠妖的记忆也是这么来的。”
她面色邪异地笑了笑，补充道：“当时是我的意识碎片先苏醒，然后回到我的主意识身上，才连带我的主意识苏醒的，所以一开始我确实以为蝠妖才是我的本体。”
“嗯……”格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奈亚拉托提普“看似辩解”的说法，很可能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这两天他休息时，从记忆水晶里的《欺诈死神的禁忌法术，幽冥深渊的至高王权：从意识的特殊性质对巫妖转化的可行性猜想》一文中读到不少关于意识的理论知识。
另外还有一两篇题目名称差不多奇怪的论文，也有提到不少相关的概念——
根据雅尔默的理论，在一般情况下，意识是无法受到任何形式的干涉的。这其中包含物质层面上的能量，或者抽象层面上的距离、空间等等。
尽管如此，意识仍会受到某种被他称为“大圣灵”或者“意识枢纽”的机制所管辖。
而这个机制的作用，似乎是给意识“设立旗帜”。
“设立旗帜”这个词，是格林从亚尔夫海姆通用语直译过来的，雅尔默在关于这点上的解释比较模糊，所以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正确。
总之雅尔默认为，这个“意识枢纽”能够自行判别生物是否处于“死亡”状态，并根据其状态，决定是否对该意识进行“回收”。
虽然文中有注明是未经证实的假说，而且标题看起来也很像是在胡扯，但内文其实十分严谨，且存在大量观察纪录和数据进行佐证，格林认为还是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实际上雅尔默基于这套理论架构，所衍生出的巫妖转化仪式也确实成功了。
根据这些假说，格林猜测奈亚拉托提普的意识碎片，之所以会带着死亡的宿主意识一同回归主意识，很可能是宿主死亡后，那个机制受邪神碎片影响误判了意识所有权，于是便将整段意识发送回了她的本体这边，最终才造成那些被她当宿主的生物，会在死后将部分记忆带给她。
想到这，格林若有所思地瞥了邪神一眼。
而邪神本神则正一脸满足而愉悦地在说着什么。
“……然后啊，整理得差不多之后，我就变成他的样子出来找你玩了！你那时候没发现是我，其实是因为我演得实在太像他了。”
‘并没有。’
格林心理虽然吐槽着，但为了省麻烦只好附和道：“……原来是这样。”
“嘿嘿！虽然有一次差点露馅，不过最后你还是被我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你当时心里肯定很困惑吧？就像看见自己儿子肤色的罗恩一样。”
邪神自我感觉良好地继续吹着。
‘不要瞎掰好吗？’
“嗯，困惑到都睡不着觉了。”
“呵呵……嘿嘿嘿……嘻嘻……”
听见格林的“称赞”，邪神脸歪嘴斜地在那傻乐起来。
看着肯定没什么大病。
敷衍完邪神，格林便转向一旁又开始神游的米海拉，问道：“米海拉，你说这座营地是本来就在这里的是吗？”
“…………”
米海拉面色茫然地愣在原地，没有回答问题。
似乎是因为他和邪神聊的话题太过无聊，导致她陷入了“暂离状态”。
“……啊？”
她花了整整十秒才重新登入。
“我来的时候就在了。”她点点头回答道。
顿了半晌后，她拉了拉格林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问道：“……所以这女人也是特斯卡特？”
“…………你认真？”
这次换格林愣了三秒。
他没有回答这个傻问题，直接转回奈亚拉托提普这边，问道：“这座营地的人去哪了？”
邪神晃晃脑袋，随口答道：“没去哪，这营地是另一只吸血鬼的。”
“你说珊德拉？”
“对，她当时进来好像就是出现在这里的。”
“是吗……”
也不知道奈亚拉托提普为什么会认为珊德拉是吸血鬼。
反正他与珊德拉认识这么久，从没见过她吸过血，并且她也能通过正常食物来填饱肚子。
奈亚拉托提普是从第一次与他进行交流后，就一直潜伏在他身边了，应该很清楚这点才对。
总不能因为珊德拉与米海拉都拥有预知能力，所以都是吸血鬼吧？
这种归纳方式显然不合逻辑，毕竟从来没人规定过只有吸血鬼才会预知……
当然，话是这么说，那头邪神本就没什么逻辑可言，以常识来揣测她的思考回路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邪神回忆半晌后，又说道：“在特斯卡特的记忆中，她进来后就加入了他们那个组织，然后一次任务途中，顺路带了几个人在这边建立了营地。”
她耸耸肩猜测道：“大概是看到自己回来时会用到吧？”
“那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格林挑眉问道。
奈亚拉托提普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所以之前才会让占据女尸的分身特地过来一趟，好叮嘱米海拉在原地等他。
“………”
她沉默良久后，满脸古怪地回答道：“我隐约记得……这里好像叫什么资料载入还是什么重组之类的区域吧？总之只要意识资料中存在某些特殊标记的人，就很容易在‘这类地区’出现。”
她笑了笑，又补充道：“当然，‘我’目前也只见过你们三个是这样的。”
意思是……他、珊德拉，还有米海拉，三人之间有某种特殊的共通之处？
珊德拉和米海拉有共通倒好理解——她们都能预知、她们都是女性、她们名字都有“拉”……
但三个人的话有什么共通的地方呢？
与起源游戏有关的只有他和珊德拉。
具有传奇以上力量的只有他和米海拉。
能预知的又只有珊德拉和米海拉。
要说三个人同时具有的特点，他一时还真找不太出来。
总不至于他和珊德拉其实跟米海拉一样，死后都能原地满血复活吧？
他可不想实验看看……
“好吧。”
想不通的他，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
“你说的话，我能信几成？”
奈亚拉托提普听到这个问题，瞬间露出妩媚而狡黠的邪笑。
她‘啪’地甩开摺扇，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下一双弯月似的红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猜猜看？”
“……”
反正就是没有十成这个选项……
这头该死的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