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塔中人
淋雨的事两人插科打诨过去了，第二天阳光明媚，雨后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芬芳，下人们还没来得及打扰御花园的落花，好一副【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少女心里有事，早早便起来了，闲坐廊前看着奴仆们将地上的落樱一一扫去，心中一阵感慨：年复一年春终到，闲落亭台无故花。
香草拿着披风替她披上，看着她眼神有些伤感转身挡住了窗外的风景“殿下今日怎的起那么早？是昨天吹风淋雨的缘故么？昨晚睡得也不安稳呢。”
少女回神看着她，哑声问到“我昨晚又吵到你了？”
“噗呲～～”香草嗤笑出声，让少女更疑惑了。
“嗯？我昨晚又闹你？”少女脸上的疑惑更大了。
香草陪着她在民间游走了十年，暗杀都数不清躲过了多少次，两人是主仆，更是朋友，所以守夜的时候都跟在民间一样，同床而卧，这才是最稳妥保护方式。
香草看着少女的脸笑得开心，伸手将她两侧的发揽在耳后“没有……殿下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少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有些嗔怒的看着她那不明所以的笑颜“嗯？”
“呵呵呵……无事，殿下，我去叫人进来替您梳洗。”
“哎———”
少女想要拉住她让她把话说清楚，可怎么抓得住一个练武的人，香草一下就闪到了门侧，伸手打开了殿门，点翠带着众宫女手捧铜盆簇拥着少女来到梳妆台前，众人恭恭敬敬的行礼，有条不紊的梳洗起来。
少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就像在看着另一个人，飘渺虚无，又那么的灵动可人“点翠，嬷嬷呢？”
正在认真梳头的点翠看着镜中的少女说到“回殿下，嬷嬷一早就出去了，还未回宫。”
“嗯？”少女疑惑的拧着眉“现在也不过刚到卯时，她有何要事？”
“奴婢不知。”点翠回答后又认真的替她梳头，知道她不喜金银首饰，只是用雕刻精美的木簪将她的乌丝松松的绾在脑后。
“今日梳得规矩些，我今日要去贵妃那用午膳。”少女看着镜中自己最喜欢的发型，若是她不出凤阳宫，但是很满意这个发型的。
“是”点翠听到的的吩咐，赶紧把刚绾好的一头乌丝放下，仔仔细细的替她做好造型，没一会儿就把她的头发规规矩矩的梳得整齐，只是那扯得发紧的头皮疼得她一直用手抚摸，希望能缓解一些疼痛，毕竟这种规规矩矩的发型让散漫惯的她非常难以适应
点翠知道她不喜奢侈，只在她发间插上一株朱翠后推至一旁，负手而立“殿下。”
“嗯，好，你们先下去吧。”
“是”
众人退下，少女的手再也控制不住的扶住了那扯得生疼的头皮，闭着眼睛眉头都快皱成川字。
少女雍雍华贵的装扮让香草移不开眼，复杂的发型只是简单的插了一直朱翠，就把她天之骄女的气质衬托出来，她无需言语无语表情，就这样闭着眼睛静坐在那，便能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此刻的她美的张扬却不失温柔可人，跟私下的可爱灵动判若两人。
香草抿着嘴角的笑意走到少女身后，轻轻的揉散少女眉间的忧愁“殿下若是不喜欢这样的装扮大可不做便是了，何苦如此纠结呢？”
“呵～”少女睁开眼看着镜中的两人轻笑出声“你知道我最怀念何事的打扮么？”
两人认真的看着镜中的彼此，仿佛在找寻着想同的记忆。
少女再次缓缓开口“我最喜欢那相伴的十年，我可以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我可以是穷穷嗖嗖的叫花子，可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也可以是倾国倾城花魁，还可以是富甲一方的少东家，真好。”
“呵呵呵呵～～”顺着她的话，香草豪气的笑出声“殿下还说呢，为了解救你这个倾国倾城的花魁，真是让我煞费苦心不说，还真是快倾了一座城呢！”
“呵呵呵呵～～～我后来不是还了你三座城么？况且说，你家公主我才值一座城么？我可是值一个国的呢！”少女也不逞多让的回呛，因为那件事虽然是她先自己玩过火，可是也已经加倍找补回来了。
“我家公主，十国不换！”香草见她喜笑颜开，眼里藏着笑，表情却严肃而认真。
此话一出，却让少女有些伤感的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镜中的香草，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把握这次的成人礼能逃过和亲的命运，即使她已经做足了准备，只怕自己难定胜天。
“好了，我戴殿下去个地方？”香草看她眼中的光忽然熄灭，心中不由一紧，赶紧找个由头转移话题。
“去哪？”少女抬头看向身侧的她，眼里的期许比疑惑大。
“去了就知道了。”香草扶着她起身，拉着她的手悄悄躲过所有仆人的眼睛，就像她们当初在宫外躲避敌人一样。
早上的后宫静悄悄的，虽然天已经大亮，落花都被扫尽了，可宫灯并没有熄灭，宫道上静悄悄的了无人烟，两人很快穿过层层宫门，来到一处高塔之下。
塔顶高过了宫中所有宫殿，却被一把大锁锁住，锈迹斑斑的大锁，厚厚的灰尘，破败的窗显示着他那被遗弃的命运，雕梁画柱努力向世人昭示着自己曾经的辉煌。
少女立在塔前看着那破败的塔一阵皱眉，转头看着洋洋得意的香草欲言又止。
香草知道她表情的意思，抱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轻声说到“殿下，抱紧了！”
不等少女回答，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抬腿便跃进了塔里。少女双手环着她的脖子，将整个脸埋进她的颈窝，只留耳边风声作响，没一会儿脚便踩在了地上“殿下，到了！”
少女放开她的脖子，从她身上下来，转看向塔外，整个京城一览无余，袅袅炊烟像柔软的云朵，一派祥瑞之色，把少女看呆了，就像当初立于泰山之巅，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油然而生！若她是个男子，她也要做这世间的皇！
太阳冲破层层云关普照大地，将炊烟云朵通通晒干蒸发，明明柔柔的暖暖的太阳，却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
少女伸出手挡住直面而来的阳光，又像是伸手想要抓住它，有些不确定的向身后的香草问到“你看，这世间真好，可我却为了一己私欲要打破它，是不是很自私？”
香草将怀中的少女紧了紧，开口宽慰到“人都是自私的，你不挣他们也会挣！朝野更迭挣得头破血流不可避免，我们能做的，就是让百姓们少受苦，在更迭之前就稳定局面！”
“哈哈哈………咳咳咳……”
“谁？！！”
一声嘲笑让两人愣在原地，香草反应机敏的一把将少女护在身后朝那声音看去，黑暗中只看到一个头发枯乱，衣服肮脏不堪的人靠在墙边，身上的颜色与墙色浑然天成，眼睛不好的少女没看到很正常，但练武的香草也没有发现，看来她还是太放松了！
“你是何人！！”香草看清那人手链皆有镣铐拷着，贵人在她身后，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杀意，狠狠的将少女伸出查看的头重重的按回了身后。
那人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嘲笑的开口到“我竟不知道这大盛国如今沦落至此，两个女人站在这讨论国事！”他的声音很年轻，样貌却让人看不出面容与年纪。
少女被香草死死地护在角落里，就像两人闯荡民间那般将她护得滴水不漏，谁人都近不了她的身！自然她也挣不来她的保护，推了她好几次都纹丝不动，少女放肆了，踮起脚尖露出两个亮晶晶的大眼睛试图看清那人是谁，看她的眼睛只能看到那人的肮脏的头发，始终没有办法看清面容，少女灵动的声音在香草身后响起“你是被父皇关押在此？”
“殿下！！”香草皱着眉责备的呵斥身后的少女，责怪她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父皇？殿下？你是何人！！”那人挣扎着站起身，铁链丁零当啷响个不停，他很瘦却好高，虽然衣身褴褛可气场上却把香草压得死死的！香草的手早已压在腰上的软剑上，只要那人一靠近她就会一击致命！
可那人只是站起身，靠在墙上并没有上前，只是定定的看着远处的两人“慕槺那么大的女儿不多吧…大女儿今年十八，二女儿快十六了吧，三女儿满十五了？你是哪个？”
“香草…香草你放我出去！”少女使劲推着纹丝不动的香草，她对对面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对面这个人知道得太多了，或许她想知道的他也会知道！
“殿下！！！”香草眼睛始终盯着那人不放，没身后的少女推得无可奈何，眉头都快皱成团了！
“嘶…………”香草倒吸一口冷气，不得不转过身看着被她保护在角落里的少女，看着手臂上那排整齐的牙印一阵无奈。
“香草～”少女捧着她那想美丽中带着一丝英气的脸一阵撒娇“他若是要动手我们不会站在这那么久，你让我看看跟他说句话！而且她被父皇囚禁于此，若是对我们有什么威胁我们又不是不可以随时解决他，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呢？”
香草凝视了少女许久，终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稍稍侧过身，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少女走了出来。
少女凝着双目想要看清那人，最终还是放肆了，她想走近一些，可手腕始终被香草攥在手里。
她笑脸盈盈的对着那人开口说到“我出来了，你再猜猜我是他的第几个女儿？”
“你！”那人看清少女的容貌后，整个人激动得往前走了两步，香草立刻回身抱着少女再次压回墙角。
那人看到两人的反应，再次退回墙边，陈着声说到“你长大了……跟你母亲很像……比她多了一丝果敢……”
“你………”少女这次使出全身力气把香草推到了一旁，往前走了几步，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希望对方把自己看清楚，不要认成旁人！“你认识我阿娘？！”
那人再次站直身，似乎是怕吓到她并没有走上前，始终躲在阴暗的地方，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草芊芊，花簇簇，渔艇棹歌相续。1”
“你…………你到底是谁！”若不是香草攥着她，她早就冲到那人面前，想要把他看清楚！
“我？自从你母亲死后，我就不再是我了……我只是被你父皇囚禁又舍不得杀掉的人罢了…”那人的声音苍凉又悲伤，说不尽的思念，道不完的苦楚。
“殿下，我们该走了！”这里太危险，香草已经后悔带她来这里！自己只是来过两次，并没有认真的打量过这个地方，现在这种状态让她恨不得从塔上一跃而下！
“不，香草，你让我问清楚…香草…”她拉着香草的手热泪盈盈，这个冰冷的皇宫之中，除了荣嬷嬷，她找不到第二个认识她母亲的人！她有好多话要问！
“殿下！！”香草将她溢出的泪轻轻擦去，看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到“他被关在这哪都去不了，你还有重要的事要忙，你忘了你回宫的目的么！！”
眼泪再也装不下了，她重重的闭上眼睛，泪水扑簌簌的落下，香草将她揽在怀里，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缓声说到“殿下，改日我在亲自带你来好么？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要去陆贵妃那么？还特意梳了那么漂亮的头，我们先去贵妃娘娘那好么？”
少女没有说话，沉寂了良久才点了头。
香草得到她的首肯，深深地看了一眼黑暗中的人，抱着少女飞身跃下，快步疾行在宫道之中。
宫人越来越多，她只得找了一个亭子将少女放下，任由少女坐在那发呆，自己则面色凝重的立在身侧，来来往往的宫人远远对她们行礼后离开，荣嬷嬷朝着众人指引方向找到了她们，看着面色不佳的少女微微颦眉“殿下，是起早了身体不适么？需要叫太医么？”
“嬷嬷怎的来寻我了？我只是想采些晨起竹叶上的露珠，谁知露水没采到器皿也打坏了……”少女看着荣嬷嬷语气轻松，可那红彤彤的眼睛怎么骗得了嬷嬷。
嬷嬷也没拆穿她，笑着扶起了坐着石椅的少女“呵呵呵～无妨，殿下想要采竹叶上的露珠，老奴明日带人过来采就好，许是没有用早膳的缘故，不然公主怎会打破器皿？肯定是满载而归！”
少女就这样由荣嬷嬷扶着走在宫道上，脸上的凝重很快不复存在，很快就恢复如常。
跟在身后的香草看到她的样子，也终于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走回了凤阳宫，少女乖巧的坐在布置好的湖心亭中，没一会儿荣嬷嬷就端来了早膳，只是比平常的早膳多了一盅什么东西。
待荣嬷嬷把餐食摆好，少女饶有兴趣的看着看着多出的那盅问到“嬷嬷，这是什么？”
嬷嬷笑意盈盈的打开罐盅，黑褐色的一盅汤出现在少女眼前，少女有些嫌弃的别过脸闷闷的说到“嬷嬷～～我没生病，不吃药！”
荣嬷嬷看着她的反应，语重心长的说到“呵呵呵～殿下，这不是药，这是补汤，是老奴让太医特意为殿下调制的，也是得到陛下允许的！你用完早膳就喝了吧，一日两幅，咱们早晚喝。”
少女拗不过，拖了好久还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浓重的血腥味一下直冲喉咙，让她少女干呕了好久。“为何血腥味那么重？”
荣嬷嬷赶紧收拾碗盅，不卑不亢的回答到“回殿下，那是宫外进献的野生麋鹿采的血，滋阴补阳对殿下身体好，陛下特意让驯兽司好生养起来，专供殿下养身体所用。”
“可……可我不喜那血味，嬷嬷你跟父皇说说，能不能不喝了？”少女摇着嬷嬷的手撒娇，希望不要喝什么补药。
“哎呦～殿下，在恍就要掉了，老奴会如实跟陛下禀报的，请殿下耐心等候陛下的回音。”荣嬷嬷说完，逃跑似的快步离开，仿佛有什么事不想让少女知道。
用过早膳的少女静静的坐在湖心亭中发呆，面目表情，宛若一座雕像。
香草站在廊下远远的看着她，日头越来越烈，将自己的内心也晒得火辣辣的疼。
这样孤零零的少女，她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香草转身进入内殿，从书房中拿起桌上的民间话本来到亭內，放在石桌之上没有退下，静静的站在她的身侧，将她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只想离她近一些，让她知道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她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