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虫儿飞
回忆往昔，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迟钝而麻木的人，我好像做任何事都比别人慢半拍；当我后知后觉，理解了某些浅显道理的时候，时光早已如同一去不复返的飞鸟，寻觅不到任何飞过的痕迹，我只能仰视寂寥无垠的天空，独自怅然。
来自农村的我如同小溪里的一滴水，突然之间汇入深不可测的大海；浪潮汹涌，澎湃的海水劈头盖脸的把我淹没，我挣扎，我反抗，我迷茫，我放弃，我找不清方向；最终只能随波逐流，成为大海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来到周子怡家的高档小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看着一模一样，仿佛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高楼大厦，我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没有办法，周子怡只能叫我返回小区门口，她亲自下来接我。
我站在保安室的门口，木愣愣的望着万家灯火，一时之间内心泛起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从低处往上看，一个个狭小窗口里面的人们好似橱窗里的展览品，供人观看，欣赏和赞美。居住在这种豪华的小区，代表了功成名就，那是社会地位和财富的代表，普通人只可远观，不可触摸。与此同时，住在高楼里的人们可能也在喝着红酒，叼着香烟，俯视大街上来来往往，营营役役的芸芸众生，嘲笑他们的平庸，感慨自己的成功和幸运，心中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我有些焦虑，等的人迟迟不来。我瞅了一眼抱在怀里的花束，心想再等几分钟，周子怡再不来，我就扔掉这束花。然后返回自己破败的出租房，也许那里才属于我。
“啊，不好意思，佳木，让你久等了。”周子怡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有些不耐烦的转过身，望着穿着一身居家服，头上戴着兔子形状发箍，脚上穿着白色棉拖鞋的周子怡，心中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你怎么这么晚才下来，你再不来我就走了。”我有些悻悻然的责怪道。
“生气啦？不要这样嘛！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准备洗澡，所以…”
“这是你的花。”我把怀里的鲜花塞进她的手里。
“你送给我的？”
“不是。我只是替黄万龙转交。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只想回去一个人静一静。
“诶！别呀！你好不容易才来我家一次，今晚就在我家休息吧！我爸妈去省会出差了。”周子怡没有给我反驳的机会，直接拉着我的手，走进楼下的大型商店。
她拉着我去商店里面买了一提乌苏啤酒，一些吃火锅的配菜，还买了两包细软香烟。至于那束花，她看也没看一眼，直接送给了收银台的阿姨。
“你为什么这样做？那可是黄万龙亲手为你插的花。”走出商店，我拿着一堆东西，小碎步的跟着她。
“那又如何。黄万龙这个人我可对他知根知底，只要是漂亮小姐姐，他都会送对方花，我才不稀罕这玩意儿。”周子怡熟练的抽着烟，漫不经心的说道。
她家在31层，房间很大，四室两厅两卫一厨房，户型坐南朝北，采光很好。
周子怡还有一个在上小学的弟弟，因为父母经常不在家，爷爷奶奶把孙子接到城市的另一边去抚养。这栋房子相当于学区房，是周子怡的父母为她就近入学新买的房子。
晚饭是鸳鸯锅，她吃的很清淡；而我则是重口味，无辣不欢。一顿饭下来，我喝了四瓶乌苏罐装啤酒，她也旗鼓相当，酒量比我还甚。
吃人家的饭，住在人家，我自然不能白吃白喝。于是我主动把桌子收拾完毕，清洗碗筷。饭后，她带我来到她的房间，房间布置得很复古，墙上挂着很多艺术家的照片。有加缪抽烟的那幅艺术照，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三部曲的一些影集；以及伊朗著名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风会带着我们走》的宣传海报。
除此之外，房间里面全是她自己拍摄的照片，我上次和她去爬电视塔的照片也被她清洗出来，裱上画框，放在笔记本电脑的旁边。
“你喜欢拍照吗？”我拿起一张黑白照，上面的画面是一个藏族妇女，拉着一个孩子行走在湖边，天色阴沉，四周全是光秃秃的荒山。
“这是我在羊卓雍措拍的照片，当时一个藏族妇女正拉着孩子去赶马，我觉得画面很唯美，所以就拍下来了。”她指着照片，对我解释道。
“你来看看这张。”周子怡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看了这张照片，你感觉如何？”她目光炯炯的盯着我，期待回答。
“嗯。我也说不太清楚，但这张照片让我感觉很孤独，好像外界的世界都不存在一样。”我搜肠刮肚，牵强回答。
“对！有孤独的意味，但它给我的感觉更像是纯净。这是日拖寺，被人们称为世界上最孤独的寺庙。”周子怡俯身靠近我，轻声细语的说道。
我看着照片上矗立在湖中心的孤零零的寺庙，想不通那些人为什么会把寺庙建在湖中心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
“你对摄影有何看法？”周子怡站在窗边，俯视灯红酒绿的大街，悄声问道。
“不太清楚。想要拍好照片，首先得有昂贵的机器，然后还得有好的拍摄内容，应该是这样吧。”我不懂装懂的说。
“不全是！”
香港摄影家何藩说过：“真正好的照片不是在相机，而是在你本身，是在你的眼，在你的心，不是在于冷冰冰的机器。”
“所以我认为摄影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善于观察的心。世间万事万物都可以被拍摄，大到名山大川，小到一只蜜蜂，都可以成为拍摄的对象。”周子怡兴致勃勃的看着我，有理有据的说道。
“好吧！”
我对摄影根本不了解，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所以只能岔开话题。
我走到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小说，是丹麦女作家凯伦·布里克森的《走出非洲》。这是一本全英文的小说，我只认得封面上《out of africa》这几个英文单词，翻开里面的内容，我瞬间觉得头昏脑涨，看着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它们认识我，可我并不认识它们。无奈之下，我只能畏畏缩缩的把书放回原位。
“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吧，怎么样？”周子怡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于是急忙解围道。
“好啊！”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找台阶下。
周子怡拿起挂在墙上的吉他，手指灵活的拨弄着吉他弦。旋律响起，周子怡用甜美清新的嗓音开始唱起来。
她首先演唱的是美国经典老歌《the sound of silence》,之后是《five hundred miles》。这两首歌的旋律都非常好，但总让人感到一丝丝的悲伤和压抑，而且我又听不太懂英文歌，只能笑嘻嘻的摇头晃脑。
两首歌清唱完毕，周子怡拿起一旁的啤酒，呷了几口，然后弹起一首熟悉的旋律，是我小时候在电视上听过的《虫儿飞》：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
听着熟悉的旋律，我不由自主的跟着唱了起来，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忘怀。
“真棒！”周子怡放下吉他，拍手喝彩。
“嘿嘿！不好意思。我五音不全。”
“没有啊。你的声音很干净，有一种青春的味道。”
“是嘛！”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明星？”周子怡支颐展颜，呆呆的看着我。
“怎么可能，别拿我寻开心了。”
“真的！你知道演《小李飞刀》的焦恩俊吗？他是美男子版本的小李飞刀，你就是农村版本的焦恩俊，又高又大，皮肤黝黑黝黑的。哈哈哈！”周子怡乐不可支的笑道。
“你丫的！敢嘲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猛的站起来，挠她的痒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