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妈妈在等
张成刚家,这个丧夫不久的女人并没有对外公开丈夫的离世,进到她家几乎感受不到男主人的离开,没有黑白照片,没有灵位,没有收起门口属于张成刚的大衣。
仿佛他只是出了个差,就连家里挂着的大幅婚纱照都没有摘下来。
不知道这是不是眼前的女人有意为之。
至于国家出台的有关凶宅条款,管他们怎么规定房主必须告知,相比于搏一把骗骗房客能带来的差价,还是很值得的。
毕竟男主人煤气中毒死在家里,对于二手房交易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房子的男主人张成刚,朴素的人民教师,就在临近的小学担任数学老师。
在为数不多网上能搜到的照片里,看起来平凡得能和每个人记忆中的老师重合。
照片被发布在学校的公众号里,张成刚穿着polo衫,或是站在学校走廊的盆景前,或是坐在学生的座位上,做出一副讲题的姿态。
堪忧的发际线、蜡黄的脸、耷拉的眼皮,无一不显示着带孩子有多么辛苦劳累。
而墙上婚纱照里的张成刚比起学校发布的照片则年轻不少,身边的夫人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紫色缎面的婚纱,挽着他的手臂,背景是欧式风格的假城堡壁纸。
照片上方用金漆写着:张成刚、姜洁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虽然现在看上去年代感让人出戏,但也算是十几二十年年前寻常人家的难得温馨留念。
女人摇晃着从厨房出来,看到白一译在看墙上的婚纱照,嘴角立马弯起来,眉眼却不尴不尬地吊着,笑得很不自然。
女人看着婚纱照解释道:“以前瘦,结婚了,本来想调理调理,结果不知不觉就胖成这样了。”说着扯了扯黏在身上的宽大衣服。
这种下意识的自卑也难怪,姜洁和照片上几乎判若两人,只有眉眼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样子。肥肉撑开了所有曲线,无情地改变了整个人的气质,让她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难以解释的“粘稠”。
如果说婚纱照上的样子让人觉得她只要下定决心离正常体重只差几个月的努力,那现在的身材几乎可以称得上病态到需要医院干预了。
她就连走过来的动作都有些费力。
白一译摇了摇头,笑着说:“结了婚都这样。我姐结了一年就胖了十多斤。看样子还是要继续。”
“是嘛,结婚了都这样,幸福肥嘛!”姜洁的脸色转晴。
白一译脸上的笑容不变。内心却暗暗惊叹姜洁的演技之精湛,谎言之拙劣。
幸福与否纵然值得怀疑,最要紧的是,她不是因为婚姻才肥胖的。
至少,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并不是如今的身材。
白一译状似无意地转移视线,看向客厅墙上的佛像挂画,和女人闲聊:“您家供奉的是?”
女人习以为常地解释:“我老公信佛,我不信,搞不大懂这个。”
“这两趟来,没看见您丈夫,工作很忙?”
女人点点头,端给白一译一杯热茶,“是,他从早到晚不闲着,放学了还得给孩子补课。”
而且已经死了。白一译在心里补充道。
之前的调查白一译并没有自己来,他在女人这的身份只是一个算上今天来看了两次房的未来房客。
白一译第一次来时提前给了中介一笔钱,终于越过了中介,并且让中介把当天另一个意向人的见面时间告诉了自己,而自己谎称在附近办事,顺路过来看看,故意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果不其然正好撞到他们看房。貌似尴尬地和另一个意向人一起看了一圈房子。
他知道有些卖房的人把钥匙给中介,但心里不放心,会在家里安监控。
他不能靠买通中介,直接上门探查。
他不能冒这个风险——尤其是这个房子内,曾经是全网知名的疑似案发现场。
他不知道中介对此是否知情,但至少中介对于他的到来并无异议。
毕竟显示出房子很抢手对他来说是好事。
在中介带着另一个意向人挨个房间介绍的时候,白一译故意落在后面,留在别的房间敲了敲几处他觉得可疑的地方。
没有什么空心的地板或密室。
这是当初网友争议最大的地方。
张成刚作为一个普通到雷同的小学教师,之所以能让徐方照动用线人多方探察,是因为张成刚曾经和一桩轰动一时的儿童失踪案有着密切关系。
年仅8岁的男孩去张成刚家补课后失踪,母亲报警,警察多番搜查无果,母亲将孩子失踪的消息发在网上,希望看到孩子的网友能够提供线索。
是拐卖还是离家出走?孩子现在在哪?是死是活?
张成刚家的补习班距离小男孩自己的家也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这十分钟的时间孩子能去哪?
母亲在第二篇求助文中称孩子曾被张成刚猥亵过,自己当时并不在本地,孩子失踪后和丈夫吵架才无意得知此事。
孩子曾经求助父亲,但父亲并不觉得男孩有被猥亵的可能,加之孩子语焉不详,且没有证据,就让孩子平时注意一点,再并留意。直到如今孩子失踪,才悲痛欲绝。不知是后悔和悲痛,还是为了逃避无尽的指责,在一个午后他给妻子留信一封,便再也没有回家。
母亲发文称希望网友帮忙,找回儿子,让事发后依旧在职的张成刚付出代价。
一开始,网友们确实对案情各种分析,指责警方为什么不仔细调查,既然没有证据证明孩子当天离开,那么孩子一定还在张成刚家里,说不定已经塞进柜子或者被砌在墙里,又或者孩子是被拐卖。更不忘对张成刚口诛笔伐。
后来张成刚也发文,说自己的无辜和辛苦,给孩子低价补课却换来污蔑,自己从未猥亵孩子,孩子丢失也不是自己的问题,孩子曾经在自己面前抱怨过父母感情不睦,就是他们将孩子逼走的。于是网友转向攻击男孩的妈妈,质问她孩子那么小为什么不去接送,孩子曾遭猥亵有什么证据?说现在的老师难做,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失踪了还要怪到老师头上。
舆论像是浪潮,那样来又那样走,席卷海滩,裹挟着母亲的希望上下翻涌,冲击海岸然后退回水中。只是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如同海边的沙堡,多少美丽的、温馨的情节荡然无存,只留下岸边的凸起的沙,证明这里曾经存在过谁细心设计的徒劳造物。
浪潮的奔涌如此之快,没有人在乎她分崩离析的家庭,没有人在乎她的儿子身在何处,只有遗忘。
坚持关注此事的只剩下了自顾自地坚信她是个骗子,仙人跳、说不定对张成刚有私情的人。
除了她没人在乎孩子的下落,但却有人带着难以理解的执著日复一日地辱骂她。
她是在海浪一次次的鞭打下站在沙堡前护着的堂吉诃德,不知道自己在和谁战斗,只是站着,任凭海水兜头而下,在一次次规律的窒息和潮湿中期待着自己久去未归的儿子,消耗所剩无几的存款。
白一译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之前调查时搜索到了她的帖子,才在和徐方照约好之前就来做这种无用功。
明知当初警察也可以说是掘地三尺,甚至特意按照房屋建筑图纸检查了一遍张成刚家,给整个屋子先后两次喷了鲁米诺试剂,就算是之前用漂白水清洗过也会被检出,但结果是毫无异常。
黑暗中没有警察们既反感又期待的、鲁米诺和血迹反应产生的、难以被外力消除的蓝色荧光。
他们既希望找到那个只有8岁的男孩,又怕以这种方式找到他。
可那个男孩,就这样不见了。
白一译来之前看了男孩的妈妈发的帖子,今天已经是男孩错过那顿晚餐的第396天了。
妈妈依旧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