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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医者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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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已经快到饭点,住院部来回送饭探病的家属络绎不绝,护士站的护士也在商量着去吃饭。在一片嘈杂里,白一译从兜里摸出了个半个指甲大小的铁片,借着拧开门的动作,贴在了门把手的内侧,走进了谭德正的办公室。

    谭德正并不是科室主任,没有单独办公室。但这间双人办公室占地不小,看着也着实气派。

    房间的墙上挂满了锦旗,大半属于谭德正。锦旗暗红色的丝绒质地吞没了房间的光线,带来一些莫名的昏暗。

    谭德正的桌子上摆着几本专业书,但显然并没有怎么翻开过,书页平整,书脊紧实,甚至落了层薄灰。

    电脑旁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的照片,白一译回忆了下任爱琴的手机桌面,相框里的照片大概率属于他们孩子的童年时期。

    拉开抽屉,里面没有什么患者资料,想必因为两周的旷工,原本由谭德正主治的患者都转移给了别的医生负责,只有几张打印时间在很久之前,并没有配套报告的ct照片以及药品和医疗器械的宣传单。

    宣传单下面,是一小摞名片,有些是附近店铺的外卖名片,还有些是医药公司的。

    白一译挨个翻过去,顿了顿,抽出一张塞进兜里,继续翻找。

    门外一直有脚步声来来回回,不知道是否下一刻就要踏进屋里。

    白一译动作加快,打开侧边的大柜子。

    柜子里东西不多,收拾得倒很整洁。两盒茶叶和几件换洗衣物,几个本子,大抵是出于医生经常用笔的职业习惯,另有两个盒子装着各式各样的笔。

    白一译把手伸进谭德正外套的内兜,里面只有一千左右的现金。

    门外有个脚步声直直地朝办公室而来,越来越近了。

    白一译在关上柜子的前一秒从笔盒随手抓了一把,盒子里装了四五十只笔,里面有几根是常见的透明壳摁动款,应该来自医院统一配发。也零星有几根钢笔,是眼熟的品牌,不算便宜,不知他怎么舍得拿来医院消耗。

    剩下的很多款式看外壳像是圆珠笔,但属于旋转出芯,白一译回忆了半秒,确定这些都是酒店的赠笔,虽然放进盒子里的赠笔没有什么明显logo,但是摸起来质地不错,再仔细一看……赠笔来自的酒店甚至多是四星、五星级别的。

    门外的交谈声越来越近,白一译的智能手表亮了两下,他赶紧关上柜门,退到办公室中间,背对着门口。

    门打开了。

    门忽地打开,开门的女医生一边甩着手抱怨着静电一边进门,看见屋里的白一译吓了一跳:厉声喝问:“你是谁?患者家属吗?谁让你进来的!?”

    白一译调整了下表情,转身面向医生道:“我是家属,我有点问题想咨询下谭大夫。我岳父要手术了,想问谭大夫能不能排的开。没成想他不在。”

    “他?他排的开,他一个月最多五六台手术。但他请假大半个月没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岗,你怎么不和他商量好了来?”

    女医生的语气颇为不客气,白一译适时露出几分患者家属面对医生的讨好笑容,“我和谭大夫要说熟,也不算太熟,我是当老师的,正好教谭大夫的孩子,不太知道他具体情况,不然也不能在他请假的时候来医院找他。”

    那医生几乎是立刻缓和了下来:“哦,没事,放心,我们这的医生经验都很丰富的,有问题问我也可以。你是教初中的吧,我儿子是实验中学的,说不定你认识呢。你教什么科目呀?”

    白一译缓缓眨了下眼,“我是高中老师,教体美的。”

    滑稽戏似的,那个医生的语气又不加掩饰地冷下来,“这样啊。挺好,是个铁饭碗。不过你这个体育老师…应该也不怎么懂医,治病不能只看认不认识人,你怎么知道和你认识的就治得好病?”

    医生说了这话坐回座位,打开电脑一边写病例一边在手边的本上写写画画,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一副生人勿扰的架势。

    白一译点点头,凑近桌前:“也是,我也不懂,就是想找人帮着看看。我岳父在一中当了一辈子老师,现在当了个副校长也是每天早起晚睡地看学生,血压还高,我原本想着要是认识人能给照顾照顾是最好的。”

    说完话便好整以暇地等待女医生的再次变脸。

    女医生有些尴尬地放下手里的笔,拿起旁边的保温杯喝了口水,干咳了下,“谭德正有两个礼拜没来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来上班,我也不是他领导,说不准。老人生病拖不得,你先挂我的号吧。要是谭德正回来了你再转过去就行。”

    “好好好,麻烦了。谭德正大夫不在,您最近很忙吧?”

    “还行吧,他的患者都均分给我们一个科室的了。我现在负责的……”女医生翻了翻旁边的病历本,“六七个吧。”

    白一译点点头,“我今天来得急,没准备什么东西,能不能加您个微信?”

    女医生瞥他一眼,白一译补充道“放心,我明白您工作忙,绝对不拿闲事麻烦您。就是……”

    白一译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下,压低声音,“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是想表达一下谢意。就当是给孩子新学期添文具的。”

    顺滑地扫了微信,医生收回手机,热络了些,“不用客气,咱们这个岁数上有老下有小,都不容易,互相帮助嘛。”

    正巧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果不其然是拿着ct照的患者家属敲门进来。

    “我这前面还有问诊呢,出去。”大夫语气不善,像是养殖户斥责乱跑出去的家禽。

    门口的家属刚打开门,又连忙鞠躬道歉,弓着身子退后一步,要关门离开。

    白一译忍不住皱了皱眉,叫住了对方,再转回头来,对着女医生神色如常,依然是与刚才的家属如出一辙的,带着讨好的笑:“那您忙,我就先不打扰了。”

    说着也没等她回话,转身往外走,关上办公室门之前,重又看向女医生身前口袋别着的几根笔,微微颔首,手指在门把手上轻轻一勾,一个小小的金属片被夹在指尖,滑进衣兜。

    白一译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脸上的表情也落了下去,看向办公室的最后一眼,是不加掩饰的冷意。

    但没关系。

    因为这里是医院,这里包容人的一切情绪。任何表情都不足为奇。

    护士站里的值班护士工作很忙,有的在给病人量血压,有的推着小车准备挨个病房巡视给患者换药拔针。

    白一译无所事事地看了会儿墙上的宣传栏,宣传栏上的谭德正对着医院每个来往的人露出微笑,不知医院里此刻有谁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旁边饭后消食的患者狐疑地看了白一译一眼,想和这个年轻后生说些什么,但白一译已经转身离开了。

    电梯此时在13楼,一层一层降得缓慢,等电梯的人们已经排成了队,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被清空了表情,白一译看了眼被家属推着轮椅来等电梯的老人,走向了楼梯间。

    一打开楼梯间的门,便是一阵凉风吹来。

    楼梯间的每扇窗都大开着

    楼道里有人正在站在窗前抽着烟打电话,在电话没有接通的间隙间,一下一下地握拳捶打着自己的头。

    电话接通了,那人用拿着烟的手胡乱抹了把脸,“诶,是我,是、是,求您点事儿啊王哥,我妈住院了……不是借钱不是借钱。这不是在二院住院吗,您路子广,二院有没有认识的人啊?快做手术了,我这当人儿子的,平日里总在外面忙,自己妈生病了也才知道……她那么大岁数了还要做手术,我怎么也不放心。诶、诶…麻烦王哥…”

    每层楼的窗户都大开着,白一译在秋日的寒风中一步一步,顺着楼梯螺旋向下。

    二楼的缓步台上,一个女人蹲在墙角,脸深深地埋进双腿之间,肩膀一耸一耸。她的裤腿挽起,光脚穿着双夏天的拖鞋,却不觉得冷似的蹲坐在大开的窗边。

    白一译想递上纸巾,想了想还是转身下了楼,直到快到地下停车场,那压抑在咽喉微弱的哭声仍犹在耳,与记忆里昨天临走前任爱琴的哭泣重合。好像任爱琴就站在眼前,松弛的双颊快要垂到嘴角,随着哭嚎一颤一颤的。

    白一译到了一楼,从楼梯间重新进了大厅,此刻急诊的、挂号的、取药的,将医院围堵得水泄不通。收费台有个人一边被柜台里的人催促,一边抽噎着,柜台外排着队的其他患者家属却没开口说什么,只是离他远远的,生怕沾染了晦气。

    没办法,谁都知道那止不住的眼泪意味着什么。

    医院是比庙堂教会更迷信的地方。

    丝蒂说得对,医院果然不该来。

    白一译深呼吸了几口,想走到电梯口下楼去停车场,又看着门诊楼门外停着的献血车,摸了摸口袋里的身份证走了过去。

    抽血的功夫,白一译掏出手机发短信给任爱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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