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下)活该受刑
大家的视线都聚在电话上,黑衣男人向电话那头应了几声,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的男声被变声器处理过,颇为怪腔怪调,但仍掩盖不住笑意,“直播很精彩,我看得很高兴。谢谢大家给我过生日,回来给你们发红包。”
“谢谢二哥!”除了黑衣男,就连在门口负责放哨的都原地立正,齐声回答,声音大得生成彬的鼓膜都痛了起来。
黑衣男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格外柔和:“生日还没过完,要大办才是。这个东西,只是个开胃菜。”
“那也不用你亲自去。我这边还有事要你批准呢。”电话那头说道。
“我正好来转转,”黑衣男人起身,看着这冰凉的锅炉房,叹口气,”这片住户里老人很多,但供暖不好,这怎么行呢?”
被烧的下半身没有半块好皮的男人弓着身子,用脸着地,勉强撑起身,对着电话磕头。
手握煤钳的年轻男人颇为不屑地一脚踩在生成彬的脸上,“你当时怎么和他们说的,他们花那么点供暖费,就算是磕头求你,该是什么温度还是什么温度,对吧?”
旁边的摄影师从年轻男人的手里接过煤钳,取出了他嘴里的煤块。推近摄像头给了个第一视角,照出生成彬涕泪横流的脸。
“哦?该是什么温度呢?”电话那边的人语气轻盈。
生成彬呲着被煤渣染黑的牙,一遍遍磕着头,“求求二哥… 不、二爷,求二爷留我一条贱命,二爷寿比南山,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我以后肯定让他们好好烧锅炉,留我一条贱命,我一定当牛做马……让老百姓、啊,不是,让大家都能暖暖烘烘地过冬。”
“不需要道歉,”电话那头的二哥笑了几下,语气和黑衣男人一样的轻柔,嘱咐着行刑的众人:“你们烤烤火早点出去,等会儿要下雪了,不要着凉。”
“——百宁的冬天,特别冷。”
……
昏黄的天空风雪欲来。
寒风里站了几个小时的老人们没有等到任何人出来表示为此负责,连往年“测温再不达标,退七天的取暖费”的保证都没有,只有一辆他们并认不出牌子的黑色大轿车重新停在他们面前,之前那个客气的年轻男人再次走了下来。这次倒是换了身厚衣服,还从车上拿出一堆东西,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大包的暖贴和一条厚实的围巾。
“辛苦你们为大家挺身而出,也谢谢诸位给我们让路,老人家都快点回去吧,一会儿要下雪了。以后供暖应该不会那么差了。你们现在回家,应该就能暖和不少。”
“你怎么知道?你是供暖公司的?还是上面来的人?”老人们瞪起眼睛,拒收那看起来不便宜的围巾。
“都不是,只是我们刚才在那附近经过,看到他们在烤火。听说是给锅炉里加了燃料,还添油了。”年轻男人说。
“往锅炉里加油?添什么油?能好使吗?”1
“他们是不是哪下来的领导啊?”
“太好了,咱们这终于有人管了。”老人们窃窃私语。
年轻男人迁就着老人们的身高微微矮下身,笑得很和煦,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只是点点头道:“当然,加了油,火就大了。”
…
三天后,百宁市第二人民医院的病房内,左腿骨折的男人再一次被噩梦惊醒,尖叫着醒来。
隔壁病床的患者极其不满地啧了声,男人刚想道歉,病房门开了,进来了个大腹便便的秃头。
“领导来啦,我这么点小伤还惊动您,真是不应当。”男人艰难地忍着痛,撑起身子寒暄道。
“什么话,咱们都是亲戚,你可是我的自己人,”来人随手把果蓝放在一边,拉过凳子坐下,“骨折可不是小伤,你怎么这么不当心。”
“我、我当时没看路。”
男人口中的领导支着啤酒肚,在狭小的板凳上挪腾了半天,这才道:“也是奇怪,那天下午你和生成彬值班,结果你出去遛个弯骨折了,他干脆没影了!他家里还说他来上班了,管我们要人,你说说这事儿闹的。”
“大概、大概是……巧合,”男人紧张地浑身出汗,磕磕巴巴地,“他、他还没来啊?”
“不是你给他请的假吗?”领导满脸疑惑地问。
那个人点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背课文似的木讷又流利地背出早已准备好的话。
“他那天值班的时候在,让我给他请个假,说是有急事。应该是跑了,他好赌点,您也知道。上了瘾头了,咱也不知道他赌了多少,估计是…赌钱欠债太多…跑了。这些赌徒您知道的,什么时候跑,没准。”
领导摇摇头,“哎,你们一个个是躲清闲了,我们干部们一堆事儿呢。”
“什么事啊”男人见话题避开躲过一劫,忙不迭配合追问。
领导四周看看,压低了声音,“供暖办的主任,死了!他请几个领导晚上一起去洗澡,点了几个陪酒的,玩大发了。也不知道吃的什么药,都开车回市里了,突然身体不受控制了。车翻了,全死了,”
那领导的脸上露出了个复杂的笑,拍了拍男人的枕头,“听说人都凉了……那玩意儿还硬着呢!这事儿还不能声张,等过几天你看报道吧。”
“这、这怎么报啊?”
领导倒是实在,“当然不能说实话了,对外就说去工作的路上,雨天地滑,加上舟车劳顿才翻的。呵,说不定以后还能给点什么表彰……”
“啊……”男人呆愣地点点头。
八卦完,领导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是上面没了好几个,肯定得大换血。这几天锅炉房加班加点,争取温度比咱们平时高三四度,好好往上提温。现在形势乱,都也不知道谁能上来,上来了能不能把咱们当靶子。”
“不、不至于的,谁上来咱们都一样。”
领导笑了笑,扶着自己的肚子,老神在在,“也是,哪有不认钱的呢。你安心休息,可别再爬高下低了,都多大岁数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呢!”
“是是是,您说的是……”
“你这伤得也不轻,以后怎么打算的,直接退休?”
“不不不,我得继续干下去啊,我不能下一线。”男人忍着腿上的幻痛,露出个谄媚的笑。
“还干一线啊,不是你干三天旷两天的时候了?”领导和蔼地拍拍男人的肩。
男人不自觉地浑身一凛,“不敢了,不敢了……”
“多大的事啊,只要把张罗着要退费的摁下去,你们怎么过日子方便怎么来,都是自己人嘛!别说我没关照你们,哈哈哈哈……”
领导放声笑着,于是男人也只能陪着笑,满脑子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后,被打了一针兴奋剂才扔进锅炉的生成彬。
那帮变态临走前突然把自己拽起来,扯了蒙眼的黑布,说是要自己见证生成彬的最后一眼。
他当时吓得要死,以为自己就是下一个,说什么都不敢睁眼,怕看了那几个黑社会,自己的下场也是死。
但那群变态比自己想的猖獗得多,逼着自己睁眼,说不然就拿刀片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看。
于是他只能亲眼看着有人从包里拿出了个针管,从生成彬的脖子附近直接打了进去。
生成彬的舌头被拔掉了,嗓子也没块整皮,但仍然从喉咙里挤压出崩溃的吼叫,原本被折磨得有进气没出气的生成彬被那一针彻底打醒了,捂着滋血的针眼绝望地喊着。
那群变态却越听越兴奋的样子,不仅拿着个大摄像机拍来拍去,还强行扒开男人的眼皮,让他看这自己的同事在锅炉里被不旺盛的火苗舔尽皮肤,不堪重负的皮爆裂开,流出黄黄白白的脂肪。
油脂加剧了火焰,总算吞没了生成彬。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火苗越发大了起来,伴随着生成彬绵延不断的哭嚎,直到生成彬整个人、不,整具尸体都黏在锅炉底。
火大了起来,排烟系统响起了久违的轰鸣,沸腾的热水流入管道,即将为百宁市居民带来久违的温暖。
年轻人手里提着男人的衣领,脚踩着男人被打折的腿骨,威胁道:“你要好好烧锅炉啊,不把他的骨头烧成灰,他的命就要你来背了。”
男人慌忙磕头答应,瘸着一条腿把一片狼藉的锅炉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用消毒水一遍一遍地蹭着地板,一铲一铲给锅炉里添煤,兢兢业业地看着自己的同事化成灰烬。
血迹那么多,混着煤渣和碳灰,一片脏污。他收拾了好久。
他好怕此时有谁路过,他怕得浑身战栗,不敢眨眼。
这么多天,他都不敢安眠。
男人在病房里疲惫地闭上双眼,回想从彼时彼刻起他一直思索的同样问题——
生成彬啊生成彬,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