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巷口与那几人擦肩而过,风雪卷起衣角,她垂眸时,银白的光划破漆黑的夜色,鼻端是冷硬的血腥味。
直到那几人走远了,她才敢贴在墙边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雪白的道上留下一串串脚印,一直绵延到小巷深处。
秦子卿心里惶惶不安,这个方向是去客栈吧。
不知道沈让他们这个时候有没有离开,这伙人若是奔着他去的……她之前便觉得这客栈不对劲,那是长年在皇宫里养成的对危险难以言明的敏锐。
秦子卿再一次摸上自己左手手腕,那里绑着一把小型的袖箭,一次可以射出两根银针,上面淬了麻药,是邵公公早前为她准备的。她之前从未佩戴过,好像戴上了就意味着要独自前行。可自从发现玉佩之后,她就连睡觉都不曾解开过这机关。
秦子卿缩了缩脖子,抬手将脸上飘落的雪花擦干,闷着头往前走。
她去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添乱,她连拉弓搭箭的力气都没有还指望她能赤手空拳的打倒那几个刀口舔血的大汉?就凭她那个袖箭的准头,说不定还未射中,银针便没了。
况且沈让从头到尾都未曾相信她,他身上的秘密不比自己身上的少,掺浑水也得有个头吧,而且那几个人也不一定是冲着他们去的。
他满口谎话,眼神也不再清亮,再也不是……不是之前那个他了。
秦子卿一双手死死地拢住身上的氅衣,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心里却好似破了洞的窟窿,到处都在漏风。
她嘴里一直在嘟囔,越说越快,不知道在说给谁听,是风雪吧,冰凉的雪花砸在她身上,让她愈发清醒。
风雪刮得她脸生疼,秦子卿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脸,却抹到一手湿意,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她啐了自己一口,真晦气,又没人死,哭什么。
秦子卿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赌气地继续往前走。
与她何干,与她何干。
与她何干??
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落,控制不住,滴在氅衣上,渗进衣料之中,马上就看不见踪影。
秦子卿气急败坏地转头就开始狂奔,刺骨的冷风往衣领处哗哗倒灌,她也没来得及再管。
……
秦子卿靠近客栈前那条小巷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看到墙上还有雪地里斑驳的深色血迹,在月下显得妖冶又诡谲。
她弯着身子一步一步靠近,呼啸的风雪声中只有脚下踩在冰上的吱呀声。她凑近,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似乎已经过去有一会了,身上好像发霉似的盖了一层白色的薄雪。她还没来得及蹲下来细细查看就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她强忍着恶心,一具具尸体地凑近看,身子散架了似的颤抖。越看心里就越是冰凉,每一具尸体都是下了狠手的,不是胸口一刀毙命,就是脖颈扭曲。
一颗心狂跳不止,这是沈让干的吗?
这里并没有陈老板也没有沈让,她稍稍放下心来,站起身的时候头晕目眩,稍稍稳了下身子才抬头,举目四望,白花花的一片,风雪已经掩盖了之前的足迹。
她只能借着月色佝偻着身子在雪地里寻找之前的足迹和血迹。如果沈让受伤了,应该是走不远的,可若是沈让伤的不严重……那最好了,等她一回去就能看到他站在门后给她开门,又是那副波澜不惊清风明月的样子。
黑夜里有诸多盲点,秦子卿生怕一个不注意便将沈让错过,只能更加仔细地查看。她此刻头脑里一片空白,冻得好似失去了五感,靴子里灌得都是水,湿哒哒地黏在脚上,跟光脚踩在雪地里没什么两样,麻木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等秦子卿真的找到沈让的时候,她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脸颊冻得麻木僵硬。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一双手胡乱地将他脸上的雪花抚弄下去,凑近时鼻尖充斥着鲜血的味道,浓烈地令人窒息。
秦子卿焦急地唤他,却没有得到回应。她直接将身上的氅衣脱下将他围住靠在自己身上,屏住剧烈的喘息,颤巍巍地把他的手握起,捧在手心里,哈了一口气,又搓了搓,不停地唤他。
她记得邵公公说过,人死都是从手脚开始凉的。她心里狂跳不止,不停地给他的手哈着气,想要搓热一些。
秦子卿动作急切慌张,半晌没有听到回应,酸涩的眼眶也开始忍受不住地扑簌落泪。
“别怕……”
秦子卿动作一滞,怀里的人突然反手握住她的,借力在她怀里艰难地动了一下。
“沈让……”,秦子卿一开口就是呜咽的声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啪嗒啪嗒地落在沈让的脸上。
“殿下莫怕……还没死……”沈让此刻的声音虽尤带笑意,却虚弱地宛如风中烛火,好似下一刻就要熄灭。
秦子卿立马眨眨眼睛,将酸涩的泪意压抑下去,一边拥住他往上带,一边磕磕绊绊地说,“得赶紧去医馆……”
秦子卿艰难地起身,听到沈让压抑地嘶了一声,又僵住。
她声音颤抖,“我弄到你伤口了吗?”
沈让额头满是冷汗,整个身子又热又冷,头脑昏沉,他赶紧趁着清醒的时刻凑到秦子卿耳边嘱咐她,“直接去我府上找章管家,他会处理剩下的事。”
看到秦子卿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眼睫上还挂着剔透的泪珠,好像一头在森林里迷路的小鹿,他怜爱地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眼角,轻轻摩挲,“别哭了……”
说完整个人叹息一声,便陷入了腥甜的黑暗之中。他最后一刻还在想,这么寒冷的雪夜,她怎么弄得动他呢。
沈让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侯府之中。屋里干燥又温暖,窗外是一片宁静。
如此安详的环境让他忽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少爷你醒了?”
章管家从门外进来,手上端着一碗汤药,“可算醒了,少爷真是吓死我们了。”
沈让的目光在屋里四处打量,声音还有几分虚弱,“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了,医师说若是三天内您再不醒,就是大罗神仙都难救了,真是万幸啊。”章管家走到床边,将沈让扶着坐起。
左手仍然难以抬起,沈让靠在床头单手端着碗,将药一饮而尽。
“我是怎么回来的?”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风雪夜,秦子卿跌跌撞撞地跪着拥住他,余下的全然不记得了。泪水还有血水混合交织,好像做了一个潮湿冰冷的梦一般。
章管家感慨地叹息一声,“那夜大雪啊,我起身准备将院子里的柴火收进房里,正好听见大门被敲得咚咚直响。我还纳闷谁半夜敲大门,一打开就看见那个小公子背着少爷您站在门外。”
沈让捏紧手上的碗,脑海里似乎难以想象那个小身板是如何背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侯府的。
“我一看您浑身是血,真是吓了一跳,那位小公子也是哭个不停,不过抽抽搭搭的还是把话都说清了。”
沈让不动声色,“后来呢?她受伤没?”
章管家当时只看见自家少爷命垂一线,哪里还能有多余的心思关注那位小公子,只是道谢后招呼着小春月照顾她,谁知那小公子只是跟着医师问了问少爷的情况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去了。
“回去了?”
章管家眼瞅着少爷的脸色难看起来,心想,这可是救命恩人呢,自己这招待不周确实不妥,“留过了,这雪里滚来爬去的,又是泥又是血的,都湿透了,小春月说让她在府上洗个澡换身衣服,可那位公子怎么都不愿意,只说得赶紧回去。”
沈让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么大的雪,她连夜回去,难道在这府上歇一夜都不愿意。他记得她深更半夜用井水洗衣服,可是第二天便烧的神志不清了。
他一把掀开被子下床,伤口好像崩开了,手臂还有胸口撕裂般的疼。
章管家赶紧扶住他,“少爷您这是干嘛?”
“回书院。”
章管家震惊地拦下沈让穿衣的手。简直是胡闹,受了这么重的伤,老话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第二天就要下床,还要去书院,这怎么能行,“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这个时候怎么能去书院。”
沈让淡笑,眼里一闪而过的桀骜,“就是因为不知道是谁,才要如常的去书院。昨夜那些人没有一个活着回去,若是这个时候我还要缩在府里,才是昭告那些人,陈校尉是真的回来了。”
“可少爷您的伤……”前天夜里,沈让浑身是血的样子差点把他吓得半死,这侯爷刚没了,少爷若是也出事了,他要如何向老太太交代啊。
沈让动作缓慢地给自己穿衣,侧身问章管家,“我受伤的事……”
“少爷放心,老太太和小姐并不知道。”
沈让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他心里叹息,余下的担忧就等他去了书院再一一解决吧。
秦子卿昨天半夜冒着风雪又回了书院。
她又是哭又是背着比她高几个头的沈让走了几里地,回程还能走路完全是咬着牙吞着血往前走,身上湿漉漉的地方甚至都开始结冰了,走一步脚尖都好像在渣滓上踏过。
后院的洞口都被雪给埋了,她只好又蹲在地上将洞口扒开爬进去。回到房间的时候,满室的温暖让她整个人都融化了,从里到外都酸胀疼痛,太阳穴也在鼓噪,她真是半步都不想动了。
最后整个人依偎在炉子边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她都不记得了。
第二日林墨书起床的时候便看到炉子边一个浑身是血和泥的人蜷在地上,落魄地好像从牢里出来下一般。他心脏都停了一下,踉跄着直接跪在她身边,直到看到秦子卿胸口缓缓起伏,鼻息平稳时,一口气才吐了出来。
秦子卿醒的时候都是中午了,窗边被雪映的一片白光。
她仍躺在地上,只不过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秦子卿艰难地睁开眼睛,想抬手揉揉却发现,胳膊整个都抬不起来,身子就像被巨石碾过,动弹不得。
“醒啦?”
秦子卿闻声微微抬头,看到林墨书坐在桌子边,翘着二郎腿看着她。
“我是真的好奇,你是怎么弄得满身都是泥还有血的?”
秦子卿这才想起来,小心着低头往被子里看了一眼。还好还好,还是那件脏衣服。她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躺在地上,还往被子里缩了一缩,声音沙哑又慵懒:“昨夜不是下雪嘛,我走在路上脚下一滑直接滚到泥地去了,谁知道那里是人家屠户杀猪的地方,我又爬起来,冒着雪回来,累个半死,就直接躺这睡了。”
林墨书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扯也不揭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无奈叹气,“你不去换身衣服?”
秦子卿现在是想换衣服也有点难,她实在是太累了,即使睡到现在浑身还是和散架了一般。她已经是万幸了,这人啊果然还得是贱养。昨夜那么冷,浑身湿透,还背着个沈让,今天竟然除了身上酸疼,没有其他的不适,只是脚尖好像有些发烧,大概是冻着了。
“我再躺会就去洗澡换身衣服。”说完,她突然想起,“今日先生有没有说什么?”
林墨书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拍拍她的头,“你走狗屎运,今日暴雪,先生放了我们一日的假。”
秦子卿彻底瘫了下来,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再睡会,林兄莫要再说话了……”一句话说完,又重新睡了过去。
林墨书看着地上鼓囊囊的一坨,神色难辨,他知道,今日沈让也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