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秦子卿怔在椅子上,不知是该震惊那夜他竟然真的看到她了,还是震惊沈让脱口而出沈家的事情。
她几度想要开口,却又咽了回去。
沈家的事她不敢妄自评议,她自始至终关切的只是沈让一个人罢了。她要怎么说,自己的见死不救只是因为胆怯,而非厌恶。
沈让却仍不放过她,眼里光芒大涨,轻声说,“那殿下是否相信忠……”
还未说完,秦子卿一把捂住他上下开合的嘴,她额间沁出薄汗,眉头微蹙,凑近他低声说道,“沈兄,谨言慎行。”
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她不明白,只是身在皇家的十几载早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谨言慎行几个字是自她懂事起便被时刻顶在脑门上的话,她不知此刻的沈让是在试探她还是魔怔了,不管怎样,这话放在皇亲国戚众多的书院里都太过危险了。
沈让眼里的光忽得熄灭了,意味不明地瞧着秦子卿,睫毛上下闪动。
秦子卿有片刻地气恼,“沈兄以后勿要再对旁人说这样的话。”
手心里泛着潮热的吐息,她装作镇定地缓缓撤下,搭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沈让好一会没有说话,最后起身向秦子卿弯身作揖,声音低哑,“多谢殿下赠言。”
直到秦子卿告辞离去,沈让呼出一口气靠在房门后,神色愈发疑惑,她似乎真的是对此事毫不知情。
那日深夜沈让被宋子玉几人堵在后院处打了一顿,宋家是三皇子的人,他不得不硬生生地挨过这一顿打。浑身被泼了凉水,丢在后院的大树下。
他的肋骨似乎是断了,呼吸间都觉得胸腔里满是砂砾,刮着生疼。他靠在大树下心里盘算着缓一阵后再回到房间去,满身的凉水,若是留到后半夜,真是要活活冻死。
从角落里那细小的响动开始,他便注意到了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影,直到她矮身溜走的时候他才看出来,原来是十七皇子,此前他对她毫无印象。之后几日日日为他准备晚膳,书院间时不时打量于他,他皆看在眼里。
皇家之人……
他以为她是别有用心。他眯着眼看向桌上的蒸腾着雾气的杯子,这下看来别有用心的人似乎只是那个林墨书,可他与他从未有过交际。
沈让清楚那日宋子玉的挑衅不过一个幌子,林墨书重点是想看他挨打,林墨书知道他在明月楼,然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宋子玉,最后还来膳房专门看他出丑,沈让也就如他所愿。
自他年少时,便听说宁国公的大儿子待林墨书出生后便云游四方,了无音讯。林墨书长大后也是皇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皇城的青楼赌场就没有他未去过的。他不知道这位少爷这次是单纯地作恶,还是在明月楼看见了什么想来试探他。
之后接连着几天,秦子卿都再未找过沈让,自那夜她清楚地感知到沈让与往日不同的气场,似乎与明月楼下的一般,她明锐地感知到了危险,也就此不想再做靠近。
这日靶场射箭练习,不巧的是左边便是沈让。
射箭与骑马乃是厚德书院一大特色,大渊朝骑兵英勇,书院里骑射也时常练习,这是皇上不想众位皇家子弟只会舞文弄墨,却把如何打下天下的骑射这一本领给忘到一边去了。
这乃是秦子卿顶头疼的一门功课。
远处不少学生已经拉满弓劲射箭,且不说姿势是否标准,但那箭至少是中了靶的。
随着年岁越来越大,男女之间的差别也越来越明显。她并不高大,只是比那些深闺里的女子稍高一些,劲也不大。书院里大多都是十六七的男孩,正是身材用力窜的时候,声音愈发低沉,臂膀结实有力,喉结突出。这些都是她不能伪造的。现在是冬天,穿得多还能捂住,等到清凉的夏天,更要头疼了。
读书什么的笨鸟先飞也算是可以弥补的,可这射箭,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劲那么小,拉弓都费劲,还要如何射中靶子。
身边的沈让也开始从箭筒里拿出弓箭,一身胡服,短打,皮带,皮靴,身姿挺拔,搭弓射箭,目光如炬,右手一送,箭羽呼啸而出,似有破风之势。
秦子卿眯着眼睛看过去,箭镞狠狠穿过靶心,整个贯穿。她在心中称赞,愈发觉得自己这弓愈发重了。
沈让微微侧目,不知在想些什么,走到兵器铺里翻找几番,手里拿着朝这边走来。
秦子卿刚准备搭上箭,身边递过一柄新的弓,“这把轻。”
沈让见她呆愣着接过,便不再多话,只是专心射自己的靶。
秦子卿有几分尴尬,手上掂掂,好像确实轻些。她又重新搭上弓箭,嘴上呼气又吸气,想着那拉弓如满月的姿势,气势上倒做了个十足。
她瞄着那靶心,猛地将箭放了出去。
那箭开始还势如破竹,只是到了后程便软绵绵的向下坠去,最后直直地插在离靶子还有几步远的地上,箭羽摇摆,颇有几分寥落之意。
秦子卿看了一眼那箭,又偷偷看了一眼沈让。
很好,他很认真,并没有看向这边。
她舔了舔唇,眯着眼估算距离和自己力气的大小,心里想着下次改如何瞄准用力。
第二箭,她屏住呼吸。
这次离靶近一些了,只是还差些距离。
箭筒是两人共用一只,她刚准备取第三支箭,一只手先她一步取出。
沈让拿着箭直接走到秦子卿身边,语气似乎有些无奈,“你看着靶,我来帮你搭箭。”
他站在她的身旁,一只手调整她握箭的姿势,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背上压着她迫她挺直,沈让的手僵硬了一瞬,心里诧异这少年瘦削的脊背,嘴上却毫无停顿地轻声说着射箭的要领。
冬日的气息温热潮湿,打在她的耳廓上,让她不禁有些瑟缩。
“专心瞄着你的靶心。”沈让垂眸看了一眼她的神情,宽大的手心整个包住她的,帮她把方向摆正,很快便松了手。
身边热气暂离,他低声发出一个指令,“射。”
秦子卿心思微动,脑海里的一个身影与身侧的人渐渐重合,她听从那短促的指令,坚定地放出一箭。
当然没有正中靶心,但却也是隔得很近了。
秦子卿心里一阵雀跃,一鼓作气又使足了劲拉第二弓,闭上一只眼睛瞄准前方,心里期待着这次能正中靶心。
沈让在旁边抬手正欲压在她的后背之上,想起之前那触感,又收回,只是提醒她,“背再挺得直……”。
一句话还未说完,沈让的手上一痛,抬眼就向后面望去。林墨书站在那处,手上踮着石子,满身戒备地望着他。
秦子卿也因为这突然的打断和飞过的石子惊了一下,手上微顿,箭羽擦着靶子射到后面的土里。她来不及可惜,便侧身看向沈让,又顺着沈让的目光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林墨书。
沈让不动声色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从林墨书那收回目光,脸上表情不显,只是看了一眼那支戳进泥土里的箭,继续说完那句话,“下次再挺得直些应该会更准一点。”
说完便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再看他二人。
待他走后,林墨书晃悠悠地走过来,先她一步说话,“十七,你再也不和我天下第一最最好了。”
秦子卿一阵恶寒,嫌弃地退后一步,“我什么时候和你最最好了。”她转身继续搭弓射箭,眼神却不断在地上逡巡,刚刚沈让是被石子打了吧。
林墨书直接抢过她的弓箭,拉开,眯着眼睛看向靶子,半真半假地说道,“十七,看我的就好。”
说完,左右两边同时有箭射出,秦子卿的耳边似乎听到了箭羽在空中发出的呼啸之声。
她绷着脸看向远处,两支箭均中靶心,干净利落。
秦子卿一阵汗颜,心中不得苦笑,这两人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射箭课一结束,林墨书便拖着秦子卿离去。
沈让站在后面,意味不明地看着这两人的背影,秦子卿在林墨书身边一阵挣扎还是被他推着往前走,杏仁般的眼睛怒视身边人,脸颊因挣扎而变得绯红。这林墨书莫不是……
他摇摇头,这也太荒唐了。
许是知道秦子卿那日要找他算账似的,林墨书连着几夜都是宿在外面。
秦子卿倒是火都没出撒。
这夜她辗转反侧,小腹刺痛,好像要直接劈开她的小腹一般。她心里疑惑,莫不是晚上吃了些不该吃的。她疼得冷汗直冒,似乎想要拉肚子却又无腹泻之意。
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
她颤着手往下摸了摸,一阵黏腻。
果然,葵水来了。
她虽已经十五,但因着体弱多病,身子寒凉,葵水一直未至。女子若是葵水一直不来,对身子有极大的伤害,但于她而言,也算是一桩幸事。
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此时又不禁感激林墨书今夜不在了。
她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好在十二岁之后,她便一直备着月事带,以备不时之需。
她草草换了一身衣服,便头疼地站在床下。
这血迹可不能留,若是把衣服床褥一起烧了,浓烟四起,实在过于显眼。
她赶紧换上新的寝具,抽出被单攥在手里,轻悄悄地推门出去。只能大半夜的洗了,这夜里无人,洗了总比一团血污的塞在哪里,整日担心被发现了要好。
秦子卿抱着一团衣物被子,摸着黑来到井边,小腹还在绞痛,一桶水拎上来就仿佛用掉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就着井边的木盆随意地搓洗几下,如何洗衣服她也不知,反正将血污能够搓得浅些就好,到时候就说是吐在了床上也好掩饰过去。
冬日的井水冰凉刺骨,她双手插进水里就像是下了油锅一般,两只手都要没了知觉。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的缘故,这痛简直让她难以忍受。若是每月都要这么来上一遭,可怎么掩盖过去。
她疼得额间冒汗,手上也被凉水刺激得发烧。
她来不及惆怅伤感,手上一个劲搓着,只想着赶紧回去,在这待得时间越长,越是危险。若是有个人起夜,结果发现一个人披头散发的在这洗衣服,不是吓死他就是吓死她。
她估摸着血迹那处浅了,便赶紧拖起湿漉漉的床单咬着牙拧了拧,随便团成一团抱着就往回走。心想回去把这些再放在火炉边烤烤,不太湿就行了。
只是她没瞧见,那柱子后面一人缓缓走出来,神色莫名地看着她蹒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