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昨夜打过四更的时候,秦子卿才回到书院,但心里藏着事怎么都睡不着。
风平浪静的度过一个上午,缺眠让她心跳鼓噪却也不敢再在课堂上睡觉。午间准备去膳房吃饭的时候,林墨书竟跟着她一起去了。
秦子卿莫名,“林兄不是从不吃着‘糠食’的吗?”
林墨书一哽,“竟不知十七什么时候这般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了?”
秦子卿只得随他去了,只是打算吃完饭便趴在桌上小憩一会,他别打扰自己便好。
秦子卿随意舀了一碗饭菜,林墨书则是看她舀什么便舀什么,一边舀一边还要嫌弃,说这无半点油花,怎么吃得饱云云,看来这厮并不是来吃饭的。
秦子卿坐下来时,才发现沈让已经在斜对面对着他们坐下了。经过昨晚,她已经不敢再妄自揣测他的心思,虽然后面他向她道歉,但当时那眼神秦子卿也不是傻子,那分明是想……
她摇摇头,甩掉凌乱的心思开始闷头吃饭。
秦子卿埋头间余光看见宋子玉一群人走了进来,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看向沈让,而他此刻正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吃饭,就算门口那么大动静也没有移开目光。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宋子玉走进来便拖开沈让旁边的一张凳子坐下,刺耳的声音顷刻让整间膳房都安静下来看向那边。
秦子卿不忍心看沈让此刻强忍屈辱的表情,只得死死地埋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饭。
林墨书也没有看向那边,倒是看向秦子卿,调笑着说,“吃慢点吃慢点,又没谁和你抢。”
“听说我们世子爷昨晚去逛明月楼了?”
宋子玉的声音不大,却把秦子卿震得钉在了位子上。她急切地抬头看向那边,想要看到此刻他的神情。
沈让也正好望过来,淡淡的,在看她又好像不在看她。秦子卿心下一沉,他该不会以为是她说出去的吧,昨晚他都把他自己说到那个份上了。
秦子卿思绪混乱,想了想,又马上回神盯住对面的林墨书,他漫不经心的姿态在此时尤为的刺眼,她低声问他,“你说的?为什么?”她有感觉到昨晚林墨书在楼下的怪异,却不成想他会和沈子玉之流搅在一起。
林墨书没有回答她,还是那副神情,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吃菜。”
“我原以为我们世子爷清心寡欲呢,怎么,不用守孝三年?”宋子玉和身边的人一起讥笑道。
沈让本来淡然的表情有一丝破裂,他缓缓放下筷子,看向沈子玉的时候眼尾发红,衬得整张脸愈发苍白。
“沈子玉,不要欺人太甚。”
沈子玉听到这话,笑了下,起身抬脚就把面前的桌子猛地踹倒,饭菜洒了一地,黑色的陶碗碎成几瓣,碗底骨碌碌的滚到秦子卿的脚底。
她盯着脚下的碎片,嘴唇泛白。
“知道你还能在这里是因为谁嘛,若不是我爹在朝堂上冒死为你说了一句,恐怕你们侯府满门都得抄斩,你现在这幅清白高傲的样子又是要做给谁看!”
沈让一声不吭,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声,只是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
沈子玉见沈让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愈发恼火,狗就该有狗的样子,还是以前那样孤傲的样子怎么能行。
沈子玉转身掀袍便坐在一条板凳上,笑得不怀好意,“沈让,今天跪下,老老实实学狗叫三声,我还能替沈侯爷原谅你这个不孝子。”
秦子卿死死地攥着手心,指节发白。她痛恨自己的胆小懦弱,也明白自己的平庸自私,可当这一切赤裸裸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接受。
她还是只有颤抖的份。
“母妃,不要再打她了,她不过是个宫女罢了……”
“若不是她打坏了本宫的精心做的糕点,皇上能不来这里?给我打,狠狠地打!我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十七,你就在这看着她,五十棍子一棍子都不能少!”
……
或许当时她只要再多求几次,母妃就不会打了,至少不会活生生将那宫女打死……
秦子卿浑身发抖刚准备开口,众人一声惊呼。只见一直不吭声的沈让突然暴起,一拳头锤在了沈子玉的鼻梁之上。
沈子玉捂着鼻子闷哼一声,狼狈地跌在地上,气急败坏,“给我打,都上,都上!”
一时间,膳房大乱,锅碗瓢盆齐飞。
沈让昨夜的威风煞气似乎全然不在了,左支右绌,难以招架,顿时落了下风。她站在后面急得不行,紧紧地攥着碗想要偷袭一个。
却不成想林墨书刚瞧见她的动作,就猛地握住她的手腕,使劲把她拽了出去。
“干嘛!一会儿打死人了怎么办!”秦子卿用力甩开他的手。
“沈让也不是吃素的。况且……”林墨书睨了她一眼才接道:“先生们一会就到了。”
秦子卿疑惑,“你和先生说了?什么时候?”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林墨书调笑说道。
秦子卿听到这话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接话,他的话明明意有所指。
“为什么要和沈子玉说?”秦子卿还是忍不住质问,她想不通,林墨书和沈让没有联系,更是不屑与沈子玉同流合污。
林墨书不紧不慢地回她:“我什么时候说是我说的了?十七若是这么说的话,昨夜你莫不是看到什么了?和沈让有关?”
秦子卿一阵心累,她根本说不过他,还反倒被他耍的团团转。
她转身就往学堂走去,心中决定,以后要与他少些联系。
下午的学堂,好几个人都没有来,里面包括沈让。
秦子卿心不在焉的听完课,转身就要溜,却被长崎叫住。
先生看她气色不佳也未多说什么,留了些课业,又加了一句,“今天晚上放心去吃饭吧。”
秦子卿反应过来,是她上次与先生打小报告说宋子玉私自将膳房的食物拿出去赈灾。她急忙谢过先生,脑海里却浮现上午林墨书的话,他竟然知道,他何时知道的。
心思愈发沉重,回到宿舍时,林墨书并不在,不在也好省的她又要揣摩他说的话,况且上午两人也是不欢而散。
只是不知沈让那边如何,他现在估计她是个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这边发过誓转头就将誓言当成笑话一般说出去。
她在房间坐立不安,思量再三,还是想着去说个清楚,就算沈让不信,她也是该解释的。
一路小跑着到沈让的房前,她却有些退缩了,屋里既没有掌灯也没有任何动静,约莫是已经躺下了。还是缓缓吧,若是她今日让人给打了,大概是不想别人马上过来看自己窘态的。
她小心地将怀里的金疮药放在房门口,转身就要离开。
里面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屋内亮起淡黄的烛光。
门从里面打开,沈让或许刚刚从床榻上起来,只在里衣外简单地披了一件玄色直裰,发束有些松散,额边落下几根发丝,正好搭在嘴角的血痂上。
秦子卿不禁又看了几眼,左边脸似乎也微微有些肿。
“殿下有什么事吗?”他出声打断她的打量。
本来打算回去的秦子卿有些慌张,两只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我就是……我先……”
沈让往后让出一段距离,“进来说吧。”说完就进屋在桌子前倒起茶来。
秦子卿只得跟着进去。
房间里满是冬日久眠后的温软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些。
沈让将杯子推至她的面前,本来苍白的脸庞突然笑了一下,虽然笑意很浅,却足以让他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秦子卿第一次看到他笑。
“殿下不必多说,我没有觉得是殿下告诉了他们。明月楼那么多人,被看到很正常。是我那天心存侥幸罢了。”
沈让的确没有怀疑秦子卿,膳房那一眼他看的是林墨书。明月楼下初遇秦子卿他差点动了杀心,不过后面看她的神情却不像是装的。
秦子卿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水,将之前林墨书的事情咽下,她直觉林墨书与沈让之间似乎有些什么,不然凭着林墨书的性子断不会去主动招惹别人,这在林墨书看来,那都是自降身价的事情。
宋子玉就比较好理解了,那就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之前都说沈子玉心仪太师家的千金罗芙,但是罗芙却偏偏喜欢沈让,这贵族家的三角戏码还很是在皇城里少爷小姐之中传过一段时间,传到秦子卿这里时已经变成两位少爷为了罗芙大打出手。虽然在秦子卿看来,这事多半是假的。但宋子玉颜面尽失倒是真的。
想起中午宋子玉说的那些话,简直丧尽天良,她恨恨地说,“你莫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沈子玉他就是小人得志,疯狗一个。”
沈让还是头一回听到秦子卿骂人,毕竟受着皇宫的束缚长大,怕是长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什么脏话狠话,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非但没有恶狠狠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底气不足的奶猫样子。
秦子卿看到沈让又笑了一下,心里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也不枉她大晚上过来说人小话,献丑耍宝。
就在秦子卿想着再说些什么让沈让放松欢快些时,她听到沈让淡淡地笑着说,“若是殿下觉得愧疚于我大可不必。”
秦子卿以为他说的是今日膳房之事,只说,“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的。”
沈让却不语,只是抬眸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一如那日下午回廊处的冷清,“殿下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秦子卿霎时明白了过来,他说的是那天晚上,那个他在树下受伤呻吟,而她熟若无睹的晚上。
沈让身子往倾了一瞬,拿起茶壶倒向她饮尽的杯中,“反正我们沈家是罪有应得不是吗?”
水柱倾泻,两人均是无声。
秦子卿看着眼前人,双目似潭,引得人不由得看向他黑曜石般的眼眸,发丝凌乱垂落,脸颊上还有着狼狈的血痂,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一只雪中的孤狼,而她只是他眸中的一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