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狄总堂的光
“燃脂头陀是一种具有灵性的植物, 要让它再度繁衍，除了精心呵护还需要爱。除了花满楼，谁能不参合任何目的去爱一株植物呢？”
世人珍爱燃脂头陀可能是因为它的药用价值, 也可能是因为它独特的美。唯独花满楼，他看不见，不会以貌取植物, 也不需要以它入药。夏祈音觉得只有花满楼这样没有所求, 却能够珍而重之爱护它的主人，方能打动这般灵性之物。
燃脂头陀轻轻晃动枝叶，似乎在应和夏祈音的话。
“我感觉到了它的愉悦！”赖药儿突然道, “燃脂头陀开过一茬花被摘去后, 再要让它开花会很难。可是真奇怪, 你摘了它的花，但它却很喜欢你。”
即便陆小凤也看出了燃脂头陀对夏祈音的欢喜, 欢喜中还带着一丝亲昵。然后肉眼可见的，燃脂头陀的顶端竟然冒出了花苞。
陆小凤惊讶地几乎要跳起来了：“你对它做了什么？”
“给了它一点点爱！”夏祈音眨了眨眼道。
“原来爱就能让他开花吗？”唐果好奇地凑道陆小凤面前，对着燃脂头陀大声道, “燃脂头陀我爱你, 快开花吧！”
要是爹爹的病需要更多的燃脂头陀呢？有备无患，还是让燃脂头陀多开花吧！我唐果必定感恩戴德, 爱你如宝！
燃脂头陀不动如山, 仿佛在嘲笑小唐果的异想天开。
唐果：……
夏祈音哈哈大笑，向外走去。
唐果立即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骗我！？”
“或许也不全是骗你！”陆小凤忽然道。
“不是骗我？”唐果满脸都写着不相信。
“你可听说过剑魔燕十三得其一曲点拨, 破碎虚空, 白日飞升？”
唐果点点头，这样的江湖神话，谁没有听过。
不过, 唐果不明白陆小凤的意思：“那不是江湖传说！”
“如果传说就是真相呢？”陆小凤道，“当时在场之人不少，我的好友西门吹雪曾说她那一曲包含了四时轮回的奥义。剑魔燕十三修死之剑，这本是一条走向毁灭的死路，却在其琴声中悟出了向死而生的奥义，得以突破。”
“原来如此！”李布衣道，“她是个擅长化死为生的人，心有众生大爱，故此能够赢得燃脂头陀喜爱。”
“那她来养燃脂头陀岂非最好？”唐果脱口而出道。
赖药儿柔声道：“既然是心有众生之人，又怎么会因一颗燃脂头陀而停留？惦念着不让这最后一株燃脂头陀绝迹于世，为它寻一个好主人，就是她能做的最好安排。”
唐果有些茫然。
“不如直接说她没有耐心伺候一盆花吧！”陆小凤哈哈大笑，抱花而去，“赖神医，白玉京见，莫忘莫失！”
天欲宫一倒，区区沈星南根本不是无情和夏祈音的对手。西南之事大局已定，陆小凤打算带着燃脂头陀回去看看花满楼的眼睛，吕医仙有没有的法子治。
最好的结果就是吕医仙能治花满楼，若是吕医仙没办法，那唯一的希望就是赖药儿。不过赖药儿要治自己的早衰症，赴夏祈音所邀前往白玉京设立医学院的事情还要等上一阵子。
陆小凤出了海市蜃楼，就见狄飞惊带着人来这边接应，正和夏祈音在交流此次围剿的细节。
陆小凤待两人说完话，夏祈音去安排其他事情，才凑到狄飞惊面前道：“狄总堂，请留步！”
“原来是陆大侠，陆大侠有事？”狄飞惊低垂着头，柔声道。
“我心中有一个疑问，不知道狄总堂能否为我解答？”
狄飞惊温柔道：“陆大侠想要问什么？”
“你带着六分半堂离开汴京后，与小姑奶奶并没有见过，你们是如何结成盟友？”
“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代太子殿下答应肃清西南官场和武林后，容六分半堂填补西南武林的空白，你便答应了助她肃清西南。”
狄飞惊微微一笑：“其实，她与我并没有说过这话。”
“哦？她没有答应你？”
“她答应了，但一个字也没有说。”狄飞惊道，“她只送了我一副书法。”
陆小凤眼睛一亮，好奇道：“什么书法？”
狄飞惊拍了拍手，身后的随从捧了一个锦盒上来。狄飞惊打开锦盒，从中取出了一个卷轴打开。
卷轴上铁钩银画地写了一句话：小人谋生，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注1】。
夏祈音的字陆小凤自然认得，这句话什么意思，陆小凤也明白。夏祈音将这句话送给狄飞惊便是以国家大义，天下大局劝他为朝廷效命。
若只是狄飞惊，以天下大义相劝就罢了，可作为六分半堂的新总堂，狄飞惊若仅为了一个义就要带着六分半堂出生入死，就不现实了。故，只要狄飞惊不打算抛下六分半堂，在得到夏祈音更多许诺前，狄飞惊是不会行动的。
这卷轴并非素宣，还有背景图，乃是群山叠峦，一轮旭日东升。
“这群山叠峦是指西南？”陆小凤惊讶道。
狄飞惊点点头。
“只是这样一个连名字都没有标注的背景图，你们就达成了默契？”聪慧如陆小凤也被两人这等默契惊到了。
“小人谋生背景色的淡黄代表的是利，君子谋国的‘谋’字下是西南群山之尖，一轮旭日于‘天下’之上。我虽羡慕金风细雨楼的义气，奈何六分半堂的骨是利。若无利，我也无法让六分半堂出生入死。”
一轮旭日代表的是朝廷，朝廷在天下之上，代表了威严和承诺。群山叠峦之景正是广南，君子谋国，谋的的是西南群山。那一抹淡黄是表示其中有利可图，鼓动狄飞惊带着六分半堂参一手。
六分半堂素以利先，原就依托于朝中势力存在。没了蔡京、傅宗书之流为靠山，夏祈音代表太子拉拢，无论是狄飞惊还是六分半堂其他人都很难拒绝。错过了太子，六分半堂再想要找到依靠，东山再起基本没有可能。
世上有些事，利弊是很难说清的。原先六分半堂行事以利为先，易失去底线，这也是神仙会要逼六分半堂出汴京的一大原因。可当夏祈音和赵昉决定收拢六分半堂时，六分半堂的这一行事风格又变成了好处。
习惯了以利字危险，改换新主，他们不会有什么对不起雷总堂的思想。甚至会觉得雷损要是活到现在，也会抛弃蔡京，改向太子效忠。只要太子仍旧是太子，甚至官家，那么六分半堂就会永远效忠。
至于到了赵昉之后，朝廷还能不能继续得到六分半堂的忠心，那就是后事了。正如朝廷有更替一样，江湖亦是如此。赵氏和六分半堂谁先走下坡路，谁又能说得准？
狄飞惊看懂了书法和画中暗藏的玄妙，便行动了。
六分半堂入西南这样的举动瞒不过神仙会和朝廷，狄飞惊一入西南，夏祈音便知道狄飞惊懂了她的意思，并且答应了合作。
“陆大侠，这世上许多事情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狄飞惊笑道。
若夏祈音大大咧咧地来找他谈，狄飞惊未必会同意。
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注2】。成大事者，就要懂得保密，至于如何默声将事情办成，那就要看双方的领悟了。
若大家能够领悟对方的意思，证明双方都是同一层次的人，才敢放心合作。若有一方无法领悟对方的意思，那你又如何敢与对方合作？
至于夏祈音会不会背信弃义——
这个问题，狄飞惊并非没有考虑过，却没有太过担心。
其一，夏祈音和神仙会的信誉在江湖上数一数二，江湖上的帮派灭之不仅，夏祈音没道理容不下一个六分半堂；其二，即便夏祈音违约，狄飞惊在西南的经营也可以得到实打实的好处。不过没有朝廷清洗西南的行动，六分半堂想要更进一步需要走更远的路罢了。
“真是可怕的人！”
“陆大侠是说我，还是夏大人？”狄飞惊好脾气道。
“是你，也是她！”陆小凤感慨道，“有你这样的帮手，看来小姑奶奶是不需要我了，我还是快回去吧！”
“难道不是陆大侠急着回去献花博美人一笑吗？”
“献花博美人一笑？”陆小凤一噎，旋即哈哈哈大笑，“你竟然说花满楼是美人？哈哈哈，虽然七童确实比我英俊，但美人——倒也恰当！没想到狄总堂也喜欢开玩笑，和你说话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难怪江湖人都想有狄总堂这样的知己！”
“那不过是江湖朋友抬举罢了！世上想有陆大侠这般知己的人只会更多。”
“朋友，陆小凤有很多，但是知己，三五足矣。”陆小凤捧着那盆燃脂头陀，一溜烟走了。
狄飞惊“望”着陆小凤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江湖人都想要有狄飞惊这样善解人意的知己，可狄飞惊却羡慕夏祈音和花满楼有陆小凤这样的知己。会因为担心夏祈音千里奔赴西南，也会为了花满楼，千里迢迢护送一盆花回去。
过往的他在黑暗之中待的太久，或是他已经太久没能抬头仰望天空，以至于忘记了阳光、忘记了光明。可此番西南的经历，却让狄飞惊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明明在天欲宫时做的事和在六分半堂并没有太大区别。可或许是最终目的不同的缘故，他竟也感觉到了这世间的光。
这个世界总归是美好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