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天正好是晴天
橙红色的光在四四方方的微波炉里跳动。
“叮”的一声,坐在餐桌边已经戴好一次性手套的许愿立刻对许祝喊:“熟了熟了。”
倚靠在冰箱旁的许祝收了手机,把烤鸭和餐具拿过来放在她面前。
只不过餐具只有一份。
许愿手上动作不停,顺带着问他:“你不吃?这家烤鸭味道超好的。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鸭,我对它一见钟情,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啊辗转反侧,实在忍不住了才下定决心买的,这可花了我半个多星期的零花钱呢!”
“不吃。”许祝低眼看着手机。
许愿想到什么,阔气道:“放心,姐免费让你吃,这次不用你aa。”
许祝抬眼:“……不吃。”
“哦,那我给爸妈留点。”许愿埋头开吃,分了一半出来。
刚咬上烤鸭,许愿就听到她弟那熟悉的欠揍的声音:“放心,咱们家除了你之外,没人会在晚上九点之后还吃这么油腻的垃圾食品。”
“……”
许愿化悲愤为食欲,埋头又咬一口。
她爸许平安是消防员,妈妈杜悦安是医生,而作为一个肠胃科医生,她妈妈非常注重一家人的饮食健康,家里的饭里面一般很少有特别油腻的菜,夜宵这东西也是不怎么会出现的。
当然她妈妈也并不对她严格管制就是了。
许愿埋头吃,余光瞥见他手机上的页面,是表格,问他:“你们月考成绩出来了?”
上了高三之后,许祝他们的考试明显变得频繁起来了,基本是半个月就能安排一次大型月考,每周都有小测。
许祝摁灭了显示着成绩单的手机屏幕,点了点头。
“考得怎么样?”
许祝答得很平淡:“还好。”
“那就又是第一?”
“嗯。”
许愿竖起大拇指,笑嘻嘻道:“好小子,姐果然没看错你,我弟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许祝别开眼,盯着她的手冷声说,“油掉到餐桌上了。”
“哦哦。”许愿立马收了手。
下一秒,就看见她弟起身,临走前抛下一句话:“就一次平常的月考而已,现在考得好有什么用。”
“大考的时候,还不是每次都考得一塌糊涂。”
许愿刚想说什么,他卧室的门就已经关上了。
许愿扯着嗓子在客厅喊:“谁说你每次大考的时候都考得一塌糊涂的,快‘呸呸呸’,以后少说这种晦气话。”
门里的人没吱声。
她妈妈温柔如水,爸爸沉稳可靠,许祝这狗脾气到底随了谁啊!
许愿盯着烤鸭好几秒,侧过头,自己‘呸呸呸’了一下之后继续开吃。
吃着吃着,许愿就觉得她咸吃萝卜淡操心,她弟考得一塌糊涂都比她超常发挥高,她激动个什么劲儿。
烤鸭太香。
许愿瞬间把刚刚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她妈妈今晚医院值夜班不回来。
吃饱喝足,许愿准备收拾的时候她爸回来了。
父女俩扯了两句闲篇,最终以许愿被轰回了卧室,她爸收拾剩下的餐盘告终。
简单洗漱后,许愿躺在床上睡觉。
她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但这晚上还真的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啊辗转反侧。
不过不是因为烤鸭,而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她很久都没有想起来的人。
一个,让她念念不忘很多年的人。
刚上初中没多久的时候,许愿家里发生很大的变故,她爸爸在非工作期间救火,全身较大面积烧伤,当天就住进了icu。
病危通知书都发了好几次。
当时家里刚买了学区房,房子花了他们包括爷爷奶奶大部分积蓄,积蓄所剩无几。
icu又是住一天就烧钱的地方,一家人拼拼凑凑,她妈妈四处借钱,连关系一向不好的外婆家也去借,他们家差点准备卖房子。
他们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印象中,那是一对温柔的父子。
长相端正儒雅的那个叔叔是父母的高中同学,母亲的大学同学,也学医,只不过后来那位叔叔去南方发展,两家联系变少。
而他在听说了他们家的情况后慷慨伸出援手。
许愿当时刚上初中,年纪不大,金钱上的负担也好,或者其他什么,她妈妈都没有把那些压力告诉过他们。
她只知道她爸爸躺在icu里,她只能隔着厚厚的玻璃见到他。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那是一个刚下过雪的冬日,天寒地冻,她爸爸又转到了手术室,所幸死神再一次对他宽容以待。
手术室外,所有人都如同劫后余生。
精神松懈下来又是无限的疲惫、痛苦,短短几天,一家人的精神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手术室外的长廊上,许愿一偏头,便看见她一向从容温和的妈妈擦着眼眶中的泪,一下又一下。
忽然对上她的目光,杜悦安眼睛用力地眨了眨,忍了忍泪,弯下腰来温声说:“元元,妈妈现在没时间做饭,你和弟弟去外面的餐馆吃,好吗?”
“好。”许愿说,“妈妈我们给你也带一份。”
饭后,许祝提着餐盒回了病房,许愿坐在院中的长椅上发呆,脑海中疯狂涌现出琐碎的画面,病床上躺着的人,爷爷奶奶颤抖的手,妈妈眼角的泪……
她的泪水忽然决堤,埋着头嚎啕大哭。
她爸爸进手术室这件事事发突然,以至于出来时她只穿了一件毛衣,外套是随手拎上的一件薄羽绒服,她被冻得手脚冰凉。
心脏不住地颤抖,牙关上下敲动,止不住,压不停。
泪流满面。
医院里的人见多了生离死别,见惯了掩面大哭,路过的人注意到了也只是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忽然,许愿感知到身边有人站了许久,她抬眼看过去。
入眼的先是一张卫生纸,再是一张精致温和的眉眼。
她认得他,她是那个叔叔的儿子。
许愿接过他手里纸,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接过纸擦了擦脸。
她垂下眼,接着,一条白色的围巾被人递了过来,他目光温和,语速平缓道:“外面有点冷。”
“……谢谢。”
许愿接过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后,吸了吸鼻子。
接着,眼前又递过来一包纸巾,没有问她要不要,轻轻地放在了她手心里。
许愿低头摩挲着这包纸,很轻地又说了一句“谢谢”。
她低头不语,男生也并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抬眼看向天空。
良久,许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冬日午后,日光洒下,天空蔚蓝高远,云朵悠扬地飘在其上,干净澄明。
这时,一直沉默的身侧人开了口,说:“之前读到过一句话,说,如果觉得一段时间很难熬,可以试着把这段时间每一个值得开心的事情都写下来,时不时地摊开看看。”
“这样就好像把自己在阳光下晾晒一样,心情会好一点。”
许愿视线未挪,低声问:“那如果,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呢?”
他忽然问:“晴天阴天下雨天,你喜欢哪一天?”
“晴天。”许愿侧过头答道。
下一秒,两人目光相接。
她看见身侧的男生唇角微弯,平静地看着她,干净黑亮的瞳孔里闪着温和璀璨的光:“那这就算一个好消息了。”
许愿不明所以。
他说,“今天正好是晴天。”
今天正好是晴天。
是喜欢的天气。
所以算是一个好消息。
“这也算好消息吗?”她问。
“算。”
……
回忆在此时戛然而止,许愿忽然想起来付江江的问话和她的回答。
——换个人喜欢得了。
——不可能。
——我好像对他一见钟情了。
打……打脸了。
许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最后摸着自己的手机开锁,点开微博,开始敲字。
「wish-攒太阳版」:
‘今天吃到了超级无敌霹雳螺旋好吃的烤鸭,从现在起它就是我的梦中情鸭!
遇见了一个男生,我好像对他一见钟情了。
江江说一见钟情的都是见色起意!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们读书人一眼中意人怎么能叫好色呢!
好吧我承认,他是绝色,我就是色……批。’
许愿打完最后一个字,点击发布。
好像就是从那次开始,她开始写下生活中那些甚至不足称道的开心事。
只不过她这人性子散漫,东西老是瞎放,写一点丢一点,后来有了手机就开始在微博上记录。
她记录得琐碎,也没几个人看,阅读量通常就在几百,点赞的基本没有。
于是这里就成了她的一个树洞,每当有不开心的事就来这里听一听她曾经留下的回声。
想到这里,许愿再次回忆起那个男生,印象中,两人之后就只再见过一面,是她爸爸情况稳定的那天。
叔叔的工作在南方,那之后他们就回了南方,至此之后,再未相见。
可许愿却在那段时间常常想起他——在每次写下开心的事的时候。
后来,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大家开始热络地谈论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隔壁班高冷寡言的男生,自己班调皮捣蛋的积极分子,大一年级温柔可亲的学长……
当被问到时,许愿发觉,她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人。
是他。
其他少女怀春,心思还都落在一个个不可明说的,羞于启齿的,近在眼前的人身上,而她的喜欢却好像落在了一场可能只有她自己记得的回忆里。
仗着再也见不到那人,许愿在每次别人问起的时候都毫不收敛地自己的喜欢。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许愿莫名想起今晚看到的那双眼睛,心跳忽然又快了几分。
他叫什么名字呢?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这栋楼里见到他?
他家住这里吗?
还是来探亲的?
以后天天蹲楼梯口还能遇见吗?
……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冲上去说要报答救命之恩要个微信号的。
可恶。
……
他的眼睛好好看啊。
啊啊啊啊啊!
她果然就是个色批!
……
杂七杂八地想什么呢!睡觉!
……
睡不着……
……
她这算是移情别恋吗?
唔,居然变心变得这么快,可恶。
啊啊啊,这人长这么帅干什么啊!!不知道她道心不稳吗?!!
……
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月亮姐姐月老爷爷,保佑她能再见到他。
信女愿意从此大吃大喝荤素搭配绝不亏待自己。
实在不行少吃一点也行。
……
翌日。
许祝大清早地就看到许愿顶着两枚硕大的黑眼圈,问:“你昨天晚上做贼被别人打了?”
许愿坐在餐桌前,闭着眼睛咬面包片,生无可恋道:“不,我才是遭贼的那个人。”
“嗯?”
“我一颗芳心被人偷了。”
许祝:“……”
“偷心贼现在还下落不明,没能缉拿归案,这可是国家一级盗窃案件,我受害人许某真的是……”
许祝眉心一抽,打断施法:“闭嘴,吃饭。”
许愿:“……”
芳心被偷的许某人最后被她爸开车送到了学校,被她弟背到了教室门口。
许愿心大如斗,困意连天,一路上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许祝冷声说:
“醒醒,口水快流我脖子上了。”
许愿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已经快到教室门口了,脚一沾地就狂吹彩虹屁:“许祝,你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弟弟,我决定亲自授予你感天动地弟弟奖。”
下一秒,许祝撒手就把她放下来,言简意赅道:
“爸忙,没空接送,今天中午你在教室睡会儿,到时候我给你送饭。”
许愿点头如捣蒜,许祝低眼看了她一眼,转身到他们那栋教学楼去了。
许愿转身蹦到了教室,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她傻眼了。
嗯?她的书呢?
这座位上怎么空空如也?
她也没把书带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