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七十五

    我打算以后在备忘录里多写点，好多话我怕没机会告诉他了。

    洋洋没有瞒着我。虽然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在听到是食道癌后，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我不想在洋洋面前难过，我知道他的心里不比我好受。

    我当然知道癌症有多可怕，妈妈是得食道癌走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就那么轻轻的握着我的，手指僵直又孱弱地颤抖着，又或许是因为她根本没什么精神了。她的眼窝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双瞳孔涣散地像是失了灵魂，她看着我，微微张着嘴，却连一句说疼的力气都没有。

    那是我生平头一回近距离感受到了病魔的可怕。

    但是我现在的害怕并不是源于对病痛的恐惧。

    我在想我要是走了，洋洋怎么办。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我看着洋洋，不敢睡。

    我很怕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夜深人静了，我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我忍不住去回想当时妈妈那空洞无助的眼神，好像除了痛苦以外，好像参杂着些别的东西。

    她虚弱地看着我，就像现在我躺在病床上看着洋洋。多年未能从那双空洞绝望的瞳眸中察觉到的情感，突然穿过了光阴被感同身受。

    当年她躺在病床边，牵着刚满二十岁的我，泪水无声的掉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和妈妈的感情似乎跨过时光同步了，我哽咽着，说出了那时妈妈没能说出的话。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

    我不想死。

    七十六

    我们对于治疗，我们都心知肚明，关于治疗的痛苦程度以及痛苦程度毫不挂钩的极低的治愈率。

    洋洋犹豫着，想让我好好治病。

    我说肯定啊，我还没吃够媳妇做的香香饭呢。

    他难得开心了些，紧紧抱着我不放，但是不一会，我感觉到胸口的衣服湿润了大片。

    不要愧疚宝贝。

    我想活着，我不怕疼。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七十七

    今天做了很多检查。

    胃镜，ct，肺功能，太多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容器，被数不清的导管针管插入，大脑在麻醉剂的作用下不断的徘徊在混沌与清醒之间，在难得的清醒的时间里，感官又被接踵而来头晕目眩和呕吐恶心占领。

    混沌中，我的脑子里一直回溯着母亲生病时的模样，不断提醒着我，面对极低的治愈率，现在和以后遭受的痛苦都可能会是徒劳的。

    这意味着我还是可能会抛下洋洋离开。

    反胃的不适感突然袭来，我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向卫生间。恍惚中，我看见洋洋在身旁抚着我的背，声音温软又细腻，说着宽慰的话，可是眼泪一颗一颗的掉。

    有时候会想，我要是孑然一身就好了。

    可是世上有那么个人，心里总记挂着，放不下。

    晚上，我把他搂紧了些。

    他问我怕吗。

    我说怕。

    我当然怕。

    我在想啊，要是我真的要走了，他可以好好生活吗，他会好好照顾自己吗，我拼命赚的钱够他用吗。

    我怕。

    我假装开玩笑，给他看我们银行卡的余额。

    我问他够吗。

    他顿了顿，说不够，让我赶紧好起来给他赚钱去。

    我一愣，但是突然就有些豁然了。

    这样啊，看样子还不能那么轻松就死了。

    为什么要老想着死了怎么办，我才不想死，我要活下来，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呢。

    我说好，笑着，吻了吻他的后颈。

    等我。

    七十八

    第一次化疗的时间定下来了。

    化疗对身体的伤害很大，杀死病毒的时候也会杀死许多自身的细胞，我管它叫鱼死网破治疗法，哈哈。

    妈妈就是在化疗后开始变得憔悴的，我握着她一缕缕脱落下的长发，心里无声的嘶吼着，绝望、愤懑又无奈。

    那种痛苦，难以言述，看着至亲至爱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失去活力却又无可奈何。

    我不想让洋洋也经历一样的痛苦，所以跟他提议先把头发都剃了。

    我坐在他身前，安慰他说剃吧，你男人怎么剃都帅。

    他点点头，我闭着眼，搂着他的腰，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听着剃刀掠过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前后移动着，伴随着一团团头发悄然落地。

    我心里突然有些落寞。

    洋洋突然用力搂住了我，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前，什么都看不见。

    我有些惊到了，我问他突然怎么了。

    他不说话，我感觉到在上方使劲晃着脑袋，想表示他没事。

    他全身都在颤抖着。

    我听得见非常小声隐忍的抽噎。

    我的鼻子一酸，我很想抱着他痛哭一次，但是我不能先倒下。

    我把眼底的酸楚硬生生咽了回去，半开玩笑的问他是不是太丑了。

    他笑着，尾音却已经覆上了浓厚的鼻音。

    是啊，太丑了，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