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表哥
周一这天早上,周羡鱼完成了国旗下讲话,在学生们没精打采的掌声中走下台去。走到一半,她瞄到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差点在楼梯上摔一跤。
她稳住身形,小心翼翼地走下台后,探头向四周张望。
没有。
难道是她看错了?
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出来拍了一下的肩膀,带笑的嗓音响起:“小鱼妹妹在找我吗?”
周羡鱼猛地转身,见了鬼一样看着眼前的青年:“你怎么进来的?”
那人耸了耸肩:“我和其中一位校董有点交情,向她表达了一下我想看望我亲爱的妹妹的愿望,她就让门卫把我放进来了。”
他笑得很欠打:“哎呀,没想到还能看到你在台上分享学习方法,鼓励大家认真读书,哥哥我好欣慰啊。”
周羡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哪门子的哥哥?”
许今是周羡鱼的舅舅收养的孩子,听说是一个下雨天在路边捡的,也算是周羡鱼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但周羡鱼她娘许安卿和自己的弟弟不知什么原因关系一直不好,她和许今也就很少来往。直到许今十二岁的时候,他的养父在车祸中身亡,许安卿才开始偶尔把许今接过来和周羡鱼玩。
那年周羡鱼六岁。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惊讶地发现这个表哥竟然是自己身边少见的正常人,乐观开朗,双商在线。
那时她喜极而泣地想,太好了,终于不用每天跟对门那个阴沉沉的天才儿童打架了。
可惜几年之后,乐观开朗的表哥跟她越来越熟,也越来越嘴欠,每次交流都以周羡鱼捶他一顿收尾。
在发现许今似乎只对她这样的时候,周羡鱼还疑惑过,这难道就是哥哥对待妹妹的方式?
后来她想明白了,这人就是暴露本性了而已。
其实往好了想,从他身上学点东西还是很有用武之地的,拿来对付自己讨厌的人——比如楼曜——简直无往不利。
周羡鱼看向他:“你去年说去非洲,然后再也没有消息过。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人高中毕业就出国了,满世界乱跑。他说是做什么研究,周羡鱼也没那个耐心去搞懂。
青年双手插兜,笑得散漫:“前天的飞机,落地睡了一觉就来找你了,感动吗?”
周羡鱼叹了口气,敷衍道:“感动感动,您老可以让让吗?我要归队了。”
校领导正在台上做冗长且无聊的讲话,不远处列队站好的学生有不少注意到了周羡鱼和许今,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俩。
许今往她背上拍了一爪:“去吧去吧,小鱼妹妹。”
周羡鱼走出几步,听见他在后面抬高音量说:“我中午去找你,跟你一起吃饭。”
周羡鱼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你请我就行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许今果然出现在二班门口。周羡鱼的同桌小声问她:“那是谁啊。”
周羡鱼随口说:“我哥。”
她起身走出教室,没有注意到楼白月的视线。
教室里的人走了一大半,周羡鱼那句话又没有收着音量,楼白月听得清清楚楚。
哥?他可没听说过,周家还有个儿子。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哥哥?
一种难以抑制的焦躁缠绕着他的心脏,干扰他的呼吸。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控制欲强的人,很多事情他都懒得管,看不顺眼就索性清理掉了事,装模作样地演戏也只是为了少点麻烦。
可是一遇到周羡鱼,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
甚至因为她身上超出预料的情况、她身边出现的陌生人感到不安。
万蚁啃噬五脏的灼烧感。
他压住紊乱的呼吸,走出教室,远远看见那两人的背影。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周大小姐抬手去敲他的头,他一边往后仰一边用双手把人圈住,因为姿势侧过头来。
鼻梁直而高,眼周微圆,眼尾下垂,唇角天生带笑,稍稍上抬就是一张毫无阴霾的笑脸。
就好像……和大小姐同属于一个世界。
真碍眼啊,楼白月想。他的肤色冷白,眼睫乌黑,五官又比一般人更立体一些,不带表情的时候,仿佛一尊精美而逼真的雕像。
他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不受控制翻涌而出的尖锐恶意。
餐厅吃完午饭,他被一个女生拦下了,对方两颊红扑扑的,抬头看他:“楼同学你好,我……我喜欢你,我们可以交往吗?”
一旁响起起哄的口哨声。
楼白月依旧垂着眼,很好地藏住真实的烦躁。
好烦啊,这些人。
他正要拒绝,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如果,他接受了告白,周羡鱼会不会……吃醋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恼火地压了下去。
愚蠢的想法。
他用和平时一样清如碎玉的声音说:“抱歉,我不喜欢你。”
那个女生的脸色立刻白了下来,她勉强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最终没忍住眼里的泪水,捂着嘴跑走了。
楼白月觉得莫名其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来表白,难道不应该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有什么好哭的?
他冷漠地移开了视线,瞥到不远处的周羡鱼。
——
周羡鱼没有邀请楼白月跟她和许今一起吃饭。大概因为病娇并无必要对一个异性宣示自己的占有权,规则没有判定她偏离人设。
她和许今面对面吃饭的时候,直面了那个女生向楼白月表白的现场。她的第一反应是看热闹,第二反应是:对了,这个时候我应该演戏来着。
她思考了三秒钟是现在暴起还是暗地里采取行动,忽然感受到从脚底向上扩散的痛楚。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像是从骨髓里汩汩渗出,疼得让人不由自主想扒开自己的血肉止痛。
周羡鱼整个人摔在地上,许今焦急的呼喊和周围学生的惊叫穿过她的耳道,在疼痛的作用下,听起来像骤然沉入水中。
就连视线都变得模糊。
她最后的想法是:不就是反应慢了点嘛,规则你也太狠了。
——
看见周羡鱼脸色突然变化的时候,楼白月一直没有消减的焦躁在某种预感下瞬间拉成了恐惧,像高空中摇晃闪光的蛛丝。
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对面的青年起身冲过去——
蛛丝猛地绷断了。
楼白月瞳孔骤缩。
极度恐惧带来的空白茫然之中,他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走上前去,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好像大脑和身体分裂成了两半。
那个青年十分焦急地摇头:“我不知道……快叫医生!你们医务室电话多少?”楼白月立刻报上号码。
许今拿着手机,拨号的手指都在抖,按错了好几次。最后他几乎是用力砸着屏幕拨出电话,嗓音带哑地喊道:“医生吗?快来食堂!有人昏倒了!尽快!”
楼白月蹲下来,看上去很冷静地拨开周羡鱼了脸上散乱的、被冷汗浸湿的短发。
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像一个快要破碎的瓷娃娃。
毫无生气。
只看了这一眼,楼白月的手忽然也开始抖。他迅速收回本要去试一试呼吸的手,用力握成拳,背在身后。
口腔里不知哪个部位被咬破了,扩散开浓重的血腥味。
他头晕目眩,咽喉的窒息感延伸到胸腔。
你不要……死。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绝望。
医生来了,进行急救并确定周羡鱼生命体征平稳之后,迅速把她送往医院。
许今跟上去了,楼白月没有。在得知还有呼吸的时候,盘旋如绳索的窒息感终于减轻。
他依旧蹲在地上,看着担架离开的方向,抬起还在轻微颤抖的修长手指,捂住喉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