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三 相留恋，又经岁

    宋无易打开厨房的时候，扬起了一大片灰尘，他抬手扫了扫，自己都忍不住掩嘴咳了几声。

    宋春在后面看着那蹿出几只老鼠的厨房，有些欲言又止，侧头做了个深呼吸:&34;……你平时不吃饭&34;

    &34;不吃。&34;宋无易走进去，虽然落了很多灰，但是里面的器具到都是没什么问题，就像是被主人清理干净放在这许久而已:&34;巫傀不需要进食的，偶尔吃饭只不过是图个口舌之欢。&34;

    江青伸出一根手指，在瓷碗上划了一条，而后他抬起那根手指，看见指尖上厚厚的一层灰。

    &34;那为什么还要特地建个厨房。&34;宋春熟练的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准备开始扫灰。

    宋无易拉开橱柜，从里面取出几个锅碗:&34;还不是因为他。&34;他意指江青:&34;他每次来，都要吃几顿饭才肯走。&34;

    &34;对啊，没错。&34;江青提起一旁的水桶，宋无易也习惯性的将挑好要用的锅碗瓢丢进江青桶中:&34;他做饭可好吃。&34;江青朝着宋无易仰仰头:&34;虽然比不得嵇府的奢华。&34;

    &34;得了，去接水去。&34;宋无易推着轮椅:&34;我去后院割菜——待会若是想吃肉，得去后山抓，我没有存货。&34;

    宋春掩着口鼻扫去那陈积的灰尘:&34;这后山真抓得到&34;

    江青提起水桶，另一手把着轮椅，推着宋无易出去:&34;怎么抓不到，这后山里好多茗兔。&34;

    &34;就那个特别喜欢啃食茶叶的兔子&34;

    &34;没错。&34;江青笑了笑，把着轮椅的手抬起拍了宋无易几下:&34;他早就想在后院种茶了，但是种一次被吃一次，那些兔子也灵，发现这人腿脚不便追不上它们，后来敢当着他的面吃。&34;

    宋无易并未被气恼，而是同样笑盈盈的:&34;这不你来了，正好帮我报仇。&34;他对江青说。

    江青扬眉，对这种莫名的膜拜很受用，道了句‘好’，他转而又问宋春:&34;想吃多少&34;

    &34;你能抓到就好了。&34;宋春拿着那鸡毛掸子，回眸看了看自信满满的江青，后者则是一扫手:&34;唉，你只管说，想吃别的也没问题。&34;

    宋无易先行开始点单:&34;我想吃鱼。&34;

    &34;没问题。&34;江青答应得很爽快。

    &34;我都可以的，你看着做罢。&34;宋春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或许是还不信任江青，又或许是性情使然，他放下鸡毛掸子走到江青身边:&34;我不知道帮些什么，但这饭又不好白蹭——你告诉我水源在哪，我去洗，你便直接去抓兔子便好。&34;

    江青笑着将木桶递给宋春:&34;好啊，你可要小心点——我去问问嵇二少想吃什么。&34;他现在双手都把上了宋无易的轮椅。

    &34;打个水，有什么好小心的。&34;宋春有些不明所以，江青推着轮椅带宋无易和宋春出了厨房:&34;我看你爬山爬得腿抖，待会莫要栽池子里了。&34;

    宋春无言半晌:&34;……那还多谢您老操心了。&34;他开口，有些阴阳怪气。

    宋无易看着两人好笑，自己将轮子打了个转，悠悠到后院去了。

    江青朝着院外头一处指了指，这遍山的梨花树让这路更难分辨了:&34;你往那边走，遇见一棵粉色的梨花树就左转，然后就能看见一眼泉了。&34;

    这么确定就不怕几十年没来树倒了

    宋春本还想问些什么，却见江青不知何时已经到嵇白的面前，气宇轩昂的说着什么，但大概是在向他推销自己高超的抓兔子技术。

    &34;直接去算了。&34;宋春暗自道了一句，提着木桶走了。

    轻推院落栅栏门，转向江青所示方向前行，地面零星飘落着早熟的梨花。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桠，于地面洒落成花，与原本落在地上的相互交织，宛如一体。

    在嵇府生活已久的宋春，平日里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今日所见之景却是前所未有、令人惊叹不已。

    他沿着梨树与梨树间的小径前行，约莫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瞧见前方不远处那棵江青口中的粉色梨树，上头的花儿宛如雪花般轻盈飘逸，又似云霞般绚烂多彩，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几许，叫人想抬手接下。

    但很可惜，现在没有手。宋春提着木桶，步子一拐，向左走去，光影明暗间，他看见了那所谓的山泉。

    石峦间流出一股清流，落在池里，溅起珠露，扰了那潭明镜。

    宋春将木桶放到池边，自己撑着膝，长舒一口气坐在池边的石头上，取出木桶里面的一个木瓢，到泉中舀上一勺清水，涌动的泉水不经意漫上指节，沁入人心的丝丝凉意叫宋春放松下来。

    木瓢上的陈灰在泉中飘散开来，一会儿就被冲得不见。

    他开始冲洗着桶中带来的器具，流下的水被他脚下的泥地吞噬不见，那陈年古董般的器具开始被清水冲洗出真面目。

    宋春看着手中的盘子，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而后，他将盘子翻转，看向其底面。

    底面上用流金勾出几个字。

    ……‘商和六年器’。

    这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啊!!!

    先前嵇老爷收了一个，商和几年的来着——几十年当有了罢，珍惜得跟宝贝似的。宋春突然洗得有些胆战心惊，将那些锅碗瓢盆一个一个都拿出来看。

    无一不是比他命还贵的东西。

    &34;这要是拿几个丢市面上头，这小院落都能盖成城堡了。&34;宋春洗盘子的动作瞬间轻了许多，生怕磕碰坏了。

    但是宋无易许是不会在乎罢。

    在宋春认真清洗物甚的时候，那山泉之下，幽幽的冒出一个黑影，随着溅起的白浪漂浮，偶有一截流纱般的衣角划出水面。

    黑影缓缓的、缓缓的，朝着池边的宋春游去，而后，一只白皙而纤细的手猛而探出水面，带起一片泉浪。

    宋春顺而一惊，立像伫起而退，双腿却一时使不上劲，只一软，跌落入池子里，沁凉的山泉水瞬间拥上他，将他压入池子里。

    全然没做好准备的他猝不及防的呛入了几口水，宋春猛而捂住自己的口鼻，在水中咳出气泡来。

    他的双腿此刻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教宋春一个本不习水性的人更加浮不出水面。

    江青那个乌鸦嘴!说落水真就落啊!!

    宋春努力的将眼睛在水下睁开一条缝，想去看清哪里有石头给他扒一下，但他还未看清，就被一个力量给托了起来，随后身子猛的冲出水面，被甩在了地上。

    &34;咳……咳，咳咳!&34;宋春伏在地上，掩着嘴呛着，身上沾了水的衣服给了人一种强烈的负重感。他好不容易缓过来，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江青手里提着俩只兔子，一只脚踩在池边的石头上垂眸看着自己。

    他甚至还挑衅般开口:&34;哟，没淹死啊，淹死我又能炼个新尸傀玩玩了。&34;

    &34;你——&34;宋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又咳了几声:&34;这池子里面有东西，水鬼!&34;

    &34;我不是水鬼，我是锦鲤，昭和三色锦鲤。&34;宋春身后幽幽的传来这么一句，吓得宋春心中一悸，猛而回头，看见一个人半个身子泡在泉水里，双手伏在石上看着自己。

    那人长发如雪，半浮于水面，鬓边几缕发须色泽鲜明，乃是昭和三色。其身罩半透薄纱，如鱼鳍般，与那长发一同飘浮，果真似只锦鲤。

    江青则是将那两只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的兔子丢在一边:&34;你还说人是水鬼，就是那水鬼将你救上来的——不过也是，你吓他作甚。&34;江青看向那人。

    &34;我不是故意要吓他的，只是见到人，想唤来求些事情。&34;他似乎看出了江青的祥瑞，黑色的眸子仰了仰:&34;你也是巫傀&34;

    江青抬手叫宋春扶着站起来:&34;嗯你看得出来，不愧是妖怪——不过，什么‘也’&34;他问。

    &34;这山上，不是还住了位巫傀么&34;那锦鲤开口，仿若有些急切:&34;那既然你也是巫傀，你当认识他罢&34;

    &34;认识倒认识，你找他&34;

    锦鲤颔首:&34;可不可以请你去说说&34;

    江青双手抱胸，同样也是居高临下的看着锦鲤:&34;怎么要我去说，你来这多久了&34;

    &34;……嗯……&34;锦鲤伸出他的手，掰着手数了几个来回:&34;莫约，二十七年。&34;

    &34;这么久，你不可能没见过他罢即使你不自己去找他。&34;江青的目光开始变得审度:&34;虽然巫傀确实不像常人总需要水吊着命，但他好茶，二十七年，不可能不来提水煎茶的。&34;

    那锦鲤却像是突然感到羞愧一样扭捏起来，他抬手绞弄着自己的长发，将那沁了水的头发绞作一团:&34;……我确实见过，可是我不太敢跟他说话，他一来我就潜到潭底下午了，就那么悄悄望几眼而已。&34;

    &34;但不过他是我恩人，我们之间有莫大的关系，这倒是真的，你不用疑我。&34;锦鲤又重新拾回了一抹气势，甚至于撑着石头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水面。

    江青完全不被撼动:&34;那你怎么不敢寻。&34;

    锦鲤探出水面的身子又缩了回去，他的眼神乱瞟了几许:&34;这不是又欠了他些东西，怕他记恨么。&34;

    &34;记恨到不至于，他那种性格。&34;江青想了想宋无易那说话都柔声细语的脾性，轻嗤了一声:&34;那好啊，你既然有事拜托我，总也得帮我个忙罢。&34;

    锦鲤重新直视江青:&34;什么忙&34;

    江青弯下身，坐到池边的石头上，宋春在一旁拧自己衣服上的水，水落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声响:&34;你那个朋友想吃鱼，你去抓两条来。&34;

    那锦鲤却犹豫了一会:&34;这当真是他说的&34;

    &34;他一直都很厌恶吃鱼的。&34;

    江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34;所以啊。&34;

    &34;他早就发现你了么。&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