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蝴蝶
附魔箭最辉煌的一次战绩是在二十年前。当时的靺鞨乃蛮部实力大增,力挫靺鞨其他部落,大汗额白野心勃勃,趁着大周新帝继位朝政不稳之际,倾全族之力大举南侵,一路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沿途驻军一触即溃,不到半年即兵临卞梁城下。大厦将倾,危在旦夕。
靺鞨人也是太过顺利,额白意气风发,亲自出中军策马至城下勘察地形,耀武扬威,然而乐极生悲,被时任羽林卫箭术教习的李俊之瞅准机会,一箭射中左腿。
当时情况实属侥幸,先是两位高手在城头刻意放出凌厉气机,遥遥锁定额白,吸引额白身边随行护卫的大巫注意,李俊趁机以灵宝弓搭上惊风箭,一箭正中大汗左腿。
按说左腿中箭并非要害,然而额白全盛而来,却在自以为必取的汴梁城下中箭,深以为耻,惊怒交加之下竟然牵动旧伤复发,当晚就撒手人寰。
由于额白死的太过突然,他正当盛年,根本还未指定继承人,于是原本气势如虹的靺鞨大军,当夜就分裂成了好几支队伍,再无法令行禁止,因为对于额白的几个儿子来说,卞梁就在那里,早晚都能再来,大家先回草原解决汗位的问题才是头等大事。
于是靺鞨大军分裂之后连夜北撤,额白若泉下有知,真不知作何感想。
但是靺鞨人明显是不甘心的,于是在北撤途中,他们选择了一路屠城。
可以理解,泄愤需要。毕竟大汗都死在这里。
当时有大臣一再请命要求趁势追击靺鞨人,圣上也准了,于是让大周朝堂至今引以为耻的一幕幕上演了。
衣甲鲜明的大周所谓精锐,对上急于撤退,无心作战的靺鞨人负责殿后的军队,一败,再败,继而三败。
没有第四败了,因为这时候靺鞨人已经出了雁门。
这次的靺鞨之祸,中土死伤数十万人,无数百姓家破人亡,财物畜牧损失不计其数,鉴于大周朝野军方在整个过程中的表现,这次事件又被称为宣和之耻。
不必叹息,因为和几十年后即将到来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巨变相比,这次只能算是毛毛细雨。
然而不管怎么说,至少在这一战中附魔箭大大出了风头,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整个局势,于是军方开始全力打造附魔箭,直至今日。
箭矢的附魔是一项很复杂很精巧的手段,只有炼神境以上的高手才能制作,对于神识念力的强弱以及精准的控制要求很高,一个成熟的炼神工匠,一个月下来也就能制作数支,而这样的工匠,在整个大周军队里也不到千人,况且这些工匠手中事务繁杂,更不可能一心专做箭矢附魔。
大周疆域辽阔,北抵靺鞨草原,南至厌火,西接死亡沙海,东临苍青之洋,仅边疆重镇就有五座,其余大大小小的要塞更是星罗棋布,而要面对的,都是最凶悍的异族,因此对于附魔箭的需求非常惊人,而现有的产出速度早已是供不应求。
戍雁门时,五边之一,霍连城已经是最高守将,就算如此,每年调拨给他的附魔箭,也不过数百支。
杯水车薪。
这些年边关大小冲突不断,时有蛮族高手闯入破关,军方高手虽多,苦于要防守的地域实在太广,根本顾不过来,这个时候,寻常箭手就能熟练使用的附魔箭矢就变成了威慑敌手的最好手段。
对于霍连城其人其事,高太尉早有耳闻,对于这样的政治愣头青,太尉大人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果然,拖到不能再拖,勉强将此人调回京师之后,从他这里,好处自己是从没收到过一星半点,耳根子却已快被他嚼烂。并且此人每次提出来的,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就不开窍呢?高太尉轻轻揉着发酸的眉心,如是想着。
见场面上气氛有些尴尬,中年文士轻轻咳了一下,说道:“霍将军,此事高大人已经知晓,方才大人已经表示会着手调查此事,到时会给将军一个交代,你看如何?”
霍连城年近花甲,头发大半已经花白,面上皱纹如刀削斧凿,因为在边关征战多年,显得比实际年纪苍老不少,却丝毫不见颓色,浑身透出一股刚毅肃杀之气,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眼中浮现出自嘲之色,随即隐去不见,站起身再不说话,行了一礼径自去了。
高裘以手支额,苦笑说道:“陆迁啊,我这太尉做的实在没甚意思。”
中年文士姓陆名迁,名义上是神武军教习,实际一直跟随高裘左右,太尉身边之人都很清楚,此人就是高裘的近身护卫,一身修为深不可测,整个太尉府在他手下固若金汤,高太尉在坊间风评如此不堪,这么多年却依旧安坐太尉府,除了圣眷不减,便是因为有此人在身边,这些年不少势力都曾派出刺客夜闯太尉府,然而一个个进了太尉府便销声匿迹,连高裘的床边都没摸到,就都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陆迁出生平民,曾拜入沧州铁枪门,那本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但是当代门主赵凌峰却是个不世出的枪法大家,不仅改进了门内代代相传的枪法,更是凭借自身天赋补全了门内一篇枪法残谱,威力倍增,铁枪门从此一跃成为整个河北数一数二的大派,门下弟子众多,而陆迁入门后进境神速,得赵凌峰青睐有加,悉心培养之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立之年枪法大成。
宣和二年,经赵凌峰引荐,陆迁入京师结识高裘,从此伴随左右,直至今日。
两人相处至今已有十余年,高裘待他也不似普通主仆,始终礼待于他,将他视为心腹之一。
陆迁闻言微微一笑,说道:“霍连城人老脾气也见长,若非如此,他怎会位列神武军九副将之六,太尉万金之躯,倒无需为他介怀。不过他提到的这件事情,背后却有点意思。”
高裘眉头微微一皱,道:“说来听听。”
陆迁说道:“上午报于大人知晓后,我特意去了解了一下,这批破军弩和怒焰箭,都是从西南边来的。”
高裘神情不变:“难道是……凉山?”
陆迁点头:“正是,虽然中间转了好几道手,但若是有心去查,还是不难查到的。”
高裘颇为厌烦的摆了摆手,说道:“着人尽速通知原山,要他收敛一些,管好属下,不要天天只盯着那些蝇头小利,有些事情不能授人以柄,至于那帮市井之徒,这次确是过分了些,让雷重去警告他们一下。”
陆迁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那霍连城那边,还需要回复么?”
高裘心情似乎一下变的有些恶劣,当然,这也只是在陆迁等寥寥几人面前,他有时才会不太掩饰自己真正的心绪,能屹立官场这么多年,心中早已是沟壑万千,所思所想又怎会如此轻易显于面上,闻言冷冷说道:“他以为就他一个人看到了?那么多人都不表态,需要他跳出来提醒我么?不用理他。”
靖康九年,张仲海等人聚众在潢水伏击任予夺的这件小事,引起的余波看似在高太尉这番话话之下被轻轻抚平,然而就像一只小小的蝴蝶,当它的翅膀挥动后,谁知道在经过几番或有心或无意的推动下,不会演变成日后的滔天飓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