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浅吟
趁着夜色，我们回到乌城，同时在城内四处奔波寻找能卖影子戏材料的地方。
这次我们要买的器具有很多，包括制作小人的工具，影子戏本身的道具什么的，以致杂货店内没有能凑齐一整套器材的准备，所以我们分别去了别的木工店买木棍，皮具店买能代替驴皮的兽皮，以及在杂货店里买到了锣鼓、支架、纸张和白幕等等。
至于画笔和染料瓶，我们是在花猎人设施那儿借的，那里的女主人一见到我双眼就放着光，仿佛连整个身形都谄媚起来，老实说我不喜欢她的样子。
因为她虽是毫无疑问的人种，面容却看起来既像汉人又不像汉人，像是西方的夷人与我们汉人的结合，我和行商的父亲曾经见过夷人，高鼻梁，卷头发，眼窝深，颧骨低而颚骨平，她正符合部分夷人特征，又有少许汉人特征。
难不成她的父母分别是夷人和汉人？
我迎着皎洁的光，与满穗走在夜路上，大胆猜测着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良爷……怎么回事？为何眼神这么涣散，在想什么？”
满穗突然指了指我，她的小脑袋歪过来，一脸疑惑地注意着我的表情，她的一对灵动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在揣测我的心中所想。
“没什么。”
“没什么……真的？”
“真的。”
我实话实说，她却好像还是不信，继而手抚着下巴，一副打探我的神情。
“那为什么自从见过那个姐姐后就没和我说过话？莫非……良爷对她有意思？”
“怎么可能，休要胡说！”
“啊，良爷着急了，想必确有其事！”
“……”
我知道这小崽子抓住人的把柄就喜欢死缠烂打，但没想到她还会造谣生事。
不——我早就知道了。
……是时候给她点教训了。
我没多想，将手里的锣鼓递交给另一只手后，便抬起空出的手，放在满穗的脑袋上，然后稍用力摇晃。
摇摇摇，把脑浆摇匀咯！让她乱说话。
“啊，良爷，错了，错了！别摇了——”
小崽子的头在我的作用下摇的像小拨浪鼓，好像还挺好玩。
“……”
摇啊摇，摇到天涯海角。
……
“——我不嘴碎了，再也不敢了，莫要摇了，吃的饭要吐出来了。”
“哼……”
不给她点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下应该会安分点了吧？
我停了手，满穗也不再叫唤了。
她摸了摸上方，确认脑袋还长在上面后，便撅起小嘴，气呼呼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好像很委屈，又充斥着打底七分的抱怨。
“良爷真是的，摇坏了这颗聪明脑袋怎么办，这于我们整个团队而言是损失，特别大的损失！”
“搞的好像我不聪明似的，没你的脑袋瓜，我们团队照样出谋划策，太阳照样从东边升起。”
“就凭那木头疙瘩，怎配和聪明脑袋比？”
“……”
“良爷别激动，接下来的做小人，没我你可寸步难行！”
“好像也是……”
我的手艺没她那么精湛，到时候她不做了，留我一人孤家寡人，要做出拙劣的小人还不得被她笑话？
不行。
现在还是得顺着她点。
我放平心态，没再多想什么，而是毫无顾忌地随她走着。
我们找了一处空地，周围还有一棵枯树。
这里很像当时我们埋舌头的那旮旯，不过这次我们不是在野外，而是在城市里面。
周围不时有人走过，我们也没管太多，只是自顾自做着我们自己的事。
我拿出在杂货店里买的荧光矿石，只见橘色温暖的光迅速钻出包裹，瞬间填满了附近的空间，我们的面部也随之亮堂起来。
这圆圆的小东西可真方便，要搁原世界发现这东西，怕是只有万岁爷才用得起。
不过在这个世界，这小玩意似乎是居家必备的，因此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
我们坐在地上，身旁就是我们买的影子戏的材料。
满穗率先挑出了制作小人的器具，将它们单独放成一排。
包括一把小刀、两支画笔、三张兽皮和四个染料瓶。
所准备的材料和之前一模一样……
接下来，满穗将我们新买的木箱子从包裹里拿出来，摆放于地。
随即又双手捏起一张兽皮，完整地铺在了木箱子上。
“……”
她端起纤细的手指，一丝不苟地将兽皮凸出的地方履平，进行不断地顺抚，直到兽皮完全粘合在木箱上，看不出一点凹凸的地方后，她拾起了一支画笔。
画笔的笔头尖得像针，与满穗小巧的手放在一起却显得正契合，毫不突兀。
满穗手持着画笔，对着驴皮发了会小愣，继而扭过了头。
“良爷。”
“怎么了？”
“你想我画什么？”
“画什么……”
这我倒一时想不出个答案来。
仔细琢磨一下，我们前前后后好像也就提到过寥寥几个人物，唱的算熟练的也就只有《三英战吕布》，那我们还能画什么？
也没什么可画的吧……
“怎么样，良爷，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我们就算可以画几个新小人，也没有与之对应的唱词，照样只是无用功，中看不中用。”
“这倒也是……不过，我倒有个想法。”
满穗转动着手中的画笔，她的眼球仿佛也随着鼻尖晃动着，好像在思虑什么。
“说说看？”
我有些好奇地催问道，不过这小崽子却把弥漫希望的眼神挂到我的身上。
“哼哼～”
“……”
怎么，她要画我？
不过我也说了吧，根本没有唱词，就算画出来也只是花瓶罢了。
“良爷，不只是小人，唱词我们也可以自己创作呀！”
“什么？你怎么创作，你虽然识得几个字，那也没有到可以自己创作唱词的水平吧？”
“良爷莫要被小视野局限了，创作不出，我们可以抄呀！”
“……抄？？”
满穗突然提出的奇思妙想让我难以理解。
——抄，怎么抄？
……
看我一脸茫然，满穗竖起睫毛，她双眉弯弯，整个化作了一只伶俐的小猫样。
随后，她照着我的样子，细细在驴皮上勾勒模型。
她先动笔画出我的大致形态，再添上我的各处细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如有神助。
半晌后，她便大致作出了我的样子。
“你给我画成啥了？这是个草人吗？”
我抱着委屈的态度评价道。
虽说还没有上色，不过我的模样也太潦草了吧，完全看不出是我的样子。
“毋急，一会儿镂刻上色后就像良爷了。”
满穗向我解释道。
然后，她便开启了关键的一步——镂刻。
她吐出一口气，捡起了放在旁边的小刀。
……
她左手按住兽皮，右手将小刀的刀尖压在了兽皮之上。
接着，她聚精会神地盯住刀尖，执刀的手固定，另一只按着兽皮的手则是轻轻推动兽皮。
兽皮在她的作用下扭动，她用细笔勾勒出的那部分兽皮，在她灵巧地推挪之后从原本的兽皮中剥离出来。
“……”
我安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生怕她作出差错。
人来人往没有打断满穗的专注，我的安静又为她多添了几分镇定。
或许因为我在身边，所以满穗非常顺利地雕完了“我”。
……
最后，就是上色的环节了。
满穗拿过染料和画笔，把它们摆放在一起。
她先拿起粗笔头的刷笔，再将染料瓶打开，往里沾了水。
笔头在染料瓶里一划，便附着上色彩，她开始为小人的“我”上色了。
“头发是黑色……斗笠是麦色……斗篷则是青墨色……”
满穗趴在我面前，一边上色，一边轻声念着，像个天真的孩子。
……
一会儿后，小人的“我”终于显出了庐山真面目。
填满了颜色，还真挺像我的，至少能一眼看出这是我，而不是舌头。
“完成了，怎么样，良爷？”
满穗眨眨眼睛，她放下笔，仔细对照着小人与我的身形。
“嗯，挺不错的，有点手艺。”
我赞叹着，从她手上接过了小人。
嗯。
她画了持剑的我，似乎正面对着什么大敌。
仔细看看确实不错，甚至就连神情都能看出十分木讷的样子。
……
她什么意思啊，把我画的这么呆滞。
算了，看她这么辛苦的份儿上就饶她一次吧。
“接下来怎么说，画谁？”
我迫不及待问道她，心中却已有了不二人选。
既然刚刚想到舌头了，那就画一个舌头吧，不然提都提到了却不画他，还是蛮对不起他的。
“当然是豚妖啦！”
“……”
“怎么了，不想画豚妖吗？”
“不，你想画就画，没关系的。”
“好！”
满穗继续执笔刻刀，一番画作。
……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身材肥硕，披头散发的豚妖也出现了。
体态如豚，面目可憎：张牙舞爪，甚是吓人。
她简直画到精髓上了——
“不错不错，妙极了。”
我夸奖道她。
材料已经准备就绪。
“接下来好像要等染料干吧，趁这时间，我们想想唱词？”
“嗯！”
“你刚刚说‘抄’，具体是怎么个抄法？”
“套用模版，替换新词！”
“……哦？”
满穗似乎信心满满胸有成竹。
她抱着胸，目露神采奕奕的光。
“说说看？”
“好。”
满穗答应一声，随即低下头，苦思冥想起来。
“……”
她看过我的样貌，又瞥向周遭的树，最后，她望着遥远的天空，似乎终于悟出了一点门道。
满穗站起身，开始来回在附近踱步。
转了几个圈，她一拳敲在掌上，满怀期待地望着我。
“……良爷，仔细听，这声音，正从遥远的远方传来，传入你我的心中——”
“啥？”
我愣住神，随后照着她的说法闭上眼，仔细寻匿来自远方的声音。
繁花似锦，觅得安宁——
“……”
在那遥远的彼岸，似乎真的有零零碎碎的声音，缓缓淌入了我的耳朵。
……
【乌蓬——青衣麦斗笠！银光利刃——手内握哎～】
【今面～豚妖～行道义，手起刀落转乾坤儿啊～】
……
睁开眼，只见满穗的眼睛微微荡漾，暗蓝色的瞳眸好似浮动的湖泊，明净且纯澈。
“好，好！好啊！”
我对着小崽子临时发挥的唱词一阵赞叹。
她的歌声随着风吹动的声音，流入了我的耳中，最终淌进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