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花豚
“全军准备——”
一串气泡在沼泽中央沸腾。
预感不妙，将领即刻抬手下令，所有的将士们举起“火铳”，统一瞄准了目标。
会是什么？
魇蜥……花兽？
不，这二者制造不出这样的动静。
随着气泡越来越多，沸腾的愈发剧烈，阴暗的角落也逐渐扩散。
毫无意外的是，这是个大家伙。
随之传来低吟的声响，我仿佛听到了水底有谁在呼唤着什么……
——好饿——好饿——
什么？
我目光的落点落在满穗。
她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而表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接下来视野晃过四周，很明显所有人都听到了，有人还没开战便望而却步。
我好像闻见谁咽口水的声音。
……
过后，一根水柱从底下涌上。
下一秒——
“发射！！！”
不打算放过任何一点时机，也不想给沼泽中的巨物一丝喘息的机会，一声令下，无数枚火球蜂拥而去，顿时火光四射。
在火球炸开的瞬间，漫天黄光，墨绿的沼泽霎时被涂成了金黄色。
满穗见状把手递了过来。
我知道，她害怕我看见火光，所以凑近我，给予我温暖的目光。
我毫不犹豫地抓住她。
此时，硝烟点燃了白云，化作一抹夕阳煞红了四面的野地。
迷雾朦胧中，我看见沼泽上方一堵水墙隐隐显现出来。
待到烟雾散尽后，进入我们视野的是如同罩子一般的一圈水墙，坚不可摧地护着内部的东西。
“什么？？”
年轻的将领瞪大眼，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
“你们看，当心，来了！！”
不知道后排的谁这么喊道，不等任何人做出反应，数根藤蔓从水墙里冲出，直朝人群中穿插而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躲开！！！”
“啊！！”
一时间，撕心裂肺，鬼哭狼嚎……各种声音响彻云霄。
鲜红的血液溅撒空中，如膨胀的烟花般炸裂开来，摧枯拉朽地撞碎了部队秩序。
一个人，两个人……被怪异的藤蔓一把卷起，随后不容挣扎地拖入水中……
“——呃，大家！”
显然是没遇到过这种事，临此等窘境，将领做不出任何决断。
然而，面对只能看见攻击的敌人，那一排“小步兵”也无能为力，只是尽可能用军剑去抵挡触手的攻击，不仅徒劳无功，稍不留神就会开膛破肚。
为什么她们不尝试下水去对付呢？
不……我怎么会这么想？
先不说这一帮崽子习不习水性，就算她们下得了水，那也只是羊入虎口。
还不知道水底到底藏着什么，人在水底的活动速度有限，若遭遇藤蔓袭击，给几条命都活不下来。
仔细想想，仔细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良爷，良爷！”
满穗拉了拉我的衣服。
我明白她的意思，便蹲下来想听听她有什么妙计，这小崽子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脑子总是最灵活。
“趁现在我们快跑吧！”
她小声开口，眼睛时不时还偷瞄周围人的动静。
“……”
说得对啊！我们为什么要奉陪他们？
这小崽子关键时刻就是聪明！
我拉住满穗的手，正想着逃离，侧过身打算抬脚的下一秒——火辣的感觉遍布了半个身躯……
唉？
……
奇怪，左臂怎么不听使唤了？
我头正朝前方，使劲地想要晃动左臂，这玩意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搞什么啊它在？
我恼怒地扭过头，恰好看见一条手臂在地上挣扎着。
“……”
它无情地嘲讽我的大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哀嚎融入人群的彷徨中，瞬间就好似大海捞针般失去了踪影。
满穗的两只手捂住嘴，想喊出声。
此刻，她浑蓝的眼珠不听使唤地颤抖，我好像看见她硬生生从失声的喉咙中强行挤出两个字来——
［良爷……］
没事，没问题……
我好像搁着一个世界在和她讲话。
已经不能称之为疼痛的感觉将我带出了周遭的环境，犹如整个人脱节了似地难以重新凝聚精神。
——穗……小崽子？满穗？？
……
——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
——我也是，没办法啊！不做恶人……我要怎么活啊？？
啊？
父亲……
——谁，这是哪儿？
我的眼前为什么这么黑？
这什么地方？？
我慌忙地找寻四周，可除了昏沉的死寂什么都没有。
……
［——良爷！——良爷！］
……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束缚。
它击碎了困扰我的另一个世界。
它好像来自天上，又响彻在我的耳旁。
她的声音化作一丝光明，照亮了我眼前的画面。
我手一伸，黑暗随之消散了。
……
“啊……”
我惊慌地从失神中恢复过来。
周边兵荒马乱，死人的声音依旧不断。
满穗在我的身旁。
她的表情好像刚哭过，眼眶旁充斥着红润。
……
左半身轻飘飘的，左手果然不见了，却被什么东西捆束着。
“小崽子……你？”
我看见她的裙子缺了一大块，露出白净瘦弱的大腿。
满穗正于晚风中抖擞着。
该死。
须臾之间，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死……死！！
我拔出佩剑，眼神锁死那水墙。
无数的藤蔓好似手臂，无止境地从水墙内部探出，无情地夺取着生命。
畜牲……不可饶恕……！！
“良爷？良——”
没等满穗继续开口，我如一支被施了火药的利箭般冲出。
举起名为“血寝”的红纹妖剑，穿梭在人群中央，推开一切阻拦我的障碍物。
我势必要将水墙后的东西连根拔起！
——哗！！
两根触手迎面直来，我侧身躲过一根，一刀迅捷的劈砍划过另一根。
就这样一把过去！！
雷厉风行间，第三根触手抽空袭来——
……呃？
我看见尖锐的藤蔓头即将从我的心脏穿堂而过。
诧异的是，身体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啊……？
当极度的危险逼近我的时候，大脑不知道在做什么。眼前只是白茫茫一片，难以道明的昏沉，无力感霎时间支配了整个身体。
我要死了？？
——怦！！
一道火光擦过我的身体，从侧边的空档轰向藤蔓的后部。
因为藤蔓后边的部分被烧伤，前端也就萎蔫似地跟着倒了下去。
我看向后侧方。
是小崽子。
她捡起了死去的将士的“火铳”，对准藤蔓救下了我。
她的眼中透露出坚定的色彩，我定然不能辜负她的期望。
我一个箭步，扑倒在地，牙尖对准了一具还未凉透的尸体。
没有多想，我一口嚼了下去。
炽热的液体穿过喉咙，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畅快地感受着“食物”的热量。
——很难喝，不好喝，但为了活命，我不得不喝。
此刻身体充斥的兴奋感就连“血寝”都难以招架，这种巨量对于我是头一次，对于剑也还是头一次。
等待妖剑消化怨气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水墙时不时会收回一些在外出手的差不多的藤蔓。
想要一瞬间过去，就要抓住它收回藤蔓的时机。
现在我失去了一条手臂，接下来的环节就更考验我对力道的把控。
——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正好有一条藤蔓蜷住了一个士兵。
我拿起剑，将“血寝”咬在嘴里。
锋利的剑边擦破我的口际，我的嘴角两边立马挂满了鲜血。
但我已束手无策，机会只此，可施展的时机也只有此……
我靠右手一把抓住藤蔓的后部。
接着连同被蜷住的士兵一齐被带至空中。
来吧！
拉回我吧！
距离水墙愈来愈近，我的心跳也随着距离愈发加快。
三，二，一！！
我在心里默数，直到临近撞“墙”的前一刻，我松开藤蔓，右手抓住剑柄，借力腾空向墙中跳去——
……怪物，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随即脸和水墙冲撞在一起，眨眼之间，面前迎来了一大片蓝色。
进入视野的是一头巨物，并非是兽，而是人！！
身形如同一个圆滚滚的肉球，身高怕是有两层楼。
它给我的感觉像是豚妖，但总体大小不知比豚妖大了多少倍。
通体蓝色，像是放大版的豚妖，身上被抹了蓝色的颜料。
无数的藤蔓从它背上探出，此刻还蜷着不少已经鲜血淋漓的士兵。
它以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我，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愤怒。
“……去死！！”
我越过伸来的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居高临下从它肥硕的喉咙中一刀切入！
“唔呃！！唔呃！！！”
不等它反应，刀贯穿了喉咙。
怪物痛苦地哀嚎着，但刀卡在了堆积的脂肪里，一时间竟难以拔出！！
完了！！！
我两手抓紧剑，踩在怪物的肩膀上，借力抽剑。
怪物趁机会腾出巨手，一把向我抓来。
危急关头，底下的脂肪中散发出红光，感受着从未体验过的高温传递上来，我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
我握紧剑柄，疯狂左右掰动着“血寝”，帮它消化刚刚享到的美食。
不仅是我的，“血寝”把怪物的怒气都给吸走了——
滚烫的剑身融化了肥肉，从一大堆脂肪中脱颖而出，由于喉咙被搅烂，即将触碰到我的巨手也如同朽木一般折下。
怪物顷刻间失去反抗之力，我抽出剑，一个回旋斩砍断了刚刚妄图捏碎我的手臂。
“咯咯，咯咯，咯咯咯！！！”
怪物想说什么，透风的喉咙一颤一颤，却讲不清一个字，从这饱含着眼泪的眼睛看大抵是在讨饶。
但这坨蓝色肥肉，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因此我不会有任何犹豫——
——唰，唰唰唰！！！
无尽的剑刃舞动于肥硕的身躯，浑黄的血液飞溅在我的脸上。
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在粪坑里起舞，恶心的味道扑面而来，我都不知道这肥肉平时吃的什么，养成这么大一坨。
“……”
我跳到肚子上，凿开蓝色的皮肤，一只利爪从里面随之钻出。
令人诧异的是，蓝胖子的肚子里还有别的怪物。
——呲，嗷嗷嗷——
一对狭长的吻部钻了出来，透过那纯黄的眼睛，我发觉已经不能再更多地解剖这头怪物了。
它的肚子里藏着一窝魇蜥！！
我赶紧挥刀驱赶魇蜥，却发现魇蜥的目标根本不在我，而是没命地啃食蓝胖子肥硕的身体。
这头怪物此刻还没有死，不过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它就只能目睹着自己的躯体被魇蜥啃食殆尽。
——呜呃！呜！！！
蓝胖子哀嚎着，眼睛死死盯着一头接一头从它肚子里钻出来的魇蜥，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为猎人却被猎物吞噬。
“猎物”？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
一瞬间，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不过蓝胖子的身躯已经渐渐沉入水底，这里已经没有时间容我逗留。
水墙也因为我刚刚的那一击溃败，是时候离开这沼泽了。
踏着底下的肉，我一个飞跃跳进湖内，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岸上游去。
——不费吹灰之力……我干掉了怪物。
算是为失去的左臂报仇雪恨，也算是为满穗为我的心意付出成果了。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划动仅存的右臂。
不知道是不是“灵”给予的力量，我此刻单手游泳的速度甚至超过了一般人双手的游速。
身体异常轻盈，独臂也格外有力。
……
失去的左臂感受不到疼痛，或许连痛感都被“血寝”吸食殆尽。
不一会儿，我便游上了岸。
上岸的那一刻，我看见周边零零散散溃不成军的士兵，还有一些捂着胸口挣扎的“小步兵”。
或许是受到过度的伤害，她们快要变成魇蜥了。
此刻终结掉她们的生命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这不是我该做的，带领她们的将领也应该知道她们的真相。
就交给他吧。
我的目光望到这个男人的脸上。
彷徨、无可奈何。
他捂着额头，不知从何下手。
罢了，他们怎样都不关我事，满穗呢？
满穗去哪了？
我都等着她好好夸奖我一番了。
这次我失去了左臂，所以以后就算是洗澡我也要她帮我洗。
我都已经这样了，让她帮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所以，她人呢？
“喂，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小崽子？”
我随口问道倒在地上的将领。
他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抬起头，打量着我的样子。
随后，他缓缓举起手。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手指正对着的方向，是湖中央。
更准确的说是湖底部。
“……”
夕阳下，沼泽的湖面被黄昏的光芒照得发黄发亮——
……
……
我愣住了。
……
……
“你冲进去的时候，她正好也被缠住，后来所有的藤蔓掉进水里，她也跟着掉进去了。现在……估计已经淹死了吧……”
……
……
我没有说话。
……
……
此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句她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哼哼～良爷啊，就是见不得我被送到富的地方去，见不得我吃得饱饱的，见不得我高兴！良爷又在跟我一般见识了！］
……
……
呵。
小崽子……
我怎么可能，会见不得这些……
怎么可能……会和你一般见识呢？
——顿时，沉重的无力感自心中涌上，填满了我放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