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听安一直在养父母的爱意里长大,她一直都以为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相爱。
直到她偶然间撞到他们争吵,才知道原来再炽热的爱情也总有一天会让人感到厌烦。
明明曾经他们切切实实的为了彼此豁出去过性命,但后来争吵揭对方伤疤的时候又毫不犹豫。
听安不明白,她的亲生父母在最相爱的时候死去,致使她一直以为爱情能够日日如新。
但是养父母的爱情却告诉了她,人心易变。
仿佛是在赤裸裸的嘲笑着她的天真。
后来听安也努力想要让他们和好,但他们没有给听安这个机会,故意避开了彼此,外出修行、除妖,也不再一同前去。
没过多久听安的兽性爆发了,差点在山庄里犯下杀孽,幸亏正巧赶上了束玉除妖归来,方才制住了听安。
束玉一身除妖的装扮都没有换下,提着剑守在听安床前不敢有丝毫懈怠,直到听安醒过来,束玉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不要多想,这只是意外。”束玉将听安扶起来,打断了听安还未出口的话语,一边又吩咐门外的下人将煎好的药端过来。
听安嗫嚅了片刻,还是换了话题:“娘亲,你和爹到底怎么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束玉笑着戳了戳听安的额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因着听安兽性爆发这一茬,束玉一连在山庄里待了十多天,临走时又给了她一本《太上老君清净心经》,要听安佐以道法修行,又叮嘱她道法有成方才能够离开山庄。
听安很不安,直觉告诉她,她兽性复发这事很不正常,山庄有阵法,没有污秽之气能有进来,根本没有东西能够引动她的兽性。
束玉明显是知道什么的,但是她并不愿意告诉听安。
她只是带上了自己的剑,告诉听安,她要去很久,父亲也要去,不必等他们了。
或许等哪天,听安修炼有成了,就能下山去找他们了。
她走的很洒脱,在听安的目送下,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的大雪里。
纷纷扬扬的大雪掩盖了一切踪迹,好像无人来,也无人去。
凡人羡长生,神仙恋凡尘,这世间好像总是如此,他们总会对自己所不能拥有的东西耿耿于怀。
曾经的清言和束玉是一对神仙眷侣,而今却成了一对怨侣。
在两人修为迟迟无法再进一步时产生了分歧,束玉觉得一切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就好,清言却并不认可,他认为修行本就是与天争命,他们必须得争,命才能握在自己手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严重,谁都无法说服谁,长久的争论终于导致了争吵,然后是越来越频繁的争吵,以致他们之间的裂缝再也无法弥合,最终相看两厌。
雪在束玉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沿途的阵法都已经被束玉破除,越往里走束玉的神情就越是冰冷。
她问过了山庄的仆从,听安是去了后山的溪边就不舒服了,回来后直接被兽性吞噬了理智,险些伤人。
确认走的够远,脱离了听安的视线后,束玉就绕道去了后山,沿着潺潺流动的小溪逆流而上。
阵法原本是遮掩耳目,阻挡外人进入的,如今却成了束玉辨认目的地的指标。
她找到了层层阵法掩盖下的山洞,见到了山洞里的人,他身着锦衣,拢着双手,好整以暇的看着阵法中央哀嚎嘶鸣的血人,没有分毫动容。
“你怎么来了?”他抬眼看了下束玉,很快又垂下眼去看阵中那个半死不活的人,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束玉的到来。
束玉握紧了手中的剑,问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虽然山洞里被清理的很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秽气,但束玉很清楚,这里一定死了不少人或者妖怪。
“惩奸除恶,降妖除魔。”
“他杀了同村男女老幼十余人,”清言双手在袖中冲阵中的血人抬了抬,“被官府通缉,负案在逃。”
“清言,这不是你这般行事的理由。”束玉认真的看着他。
“呵”,清言轻笑一声,“通过他们,补全了我的阵法,让我能更近一步。”
“他们这些恶人终归是要死的,死前为我做点贡献,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不是吗?”
“你有多久没审视过自己的道心了,它还是从前那般澄澈吗?”
束玉失望极了,她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一字一顿道:“清言,你入魔了。”
“束玉,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同你兵戎相见。”
他们是最亲密的爱人,也是最默契的同道,熟悉对方的一招一式,就连对方下意识的小动作,他们都一清二楚,二人的争斗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听安披着斗篷,避过了仆从,偷偷摸到了后山,她的不安终究还是战胜了养母的叮嘱,大红的斗篷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如同跃动的火焰。
后山很大,听安很少过来,她喜欢和父母待在一起,父母在家她就黏在父母身边,不在家她就守在山庄里,好在父母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能见到他们。
对后山本就陌生,再加上大雪掩了路,听安就只能摸索着寻找她当初游玩过的小溪。
或许是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无头苍蝇一样在后山打转的听安还是找到了清言和束玉所在的山洞。
她带着洞外的寒风与雪花进来,铺面的血腥气让她不禁打了个冷噤。
她的心跳得真快啊,快到她都要喘不过气来。
扶着粗糙的岩壁,拐过几道弯,听安的不安达到了顶点,就最后几步,她已经就着洞中的烛火见着了里面隐隐绰绰的人影。
无比的熟悉,是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忘记的身影。
“爹。”她靠在墙上,声音抖得都已经变了调。
“你娘走了,来送送她吧。”清言的声音并不重,但足够听安在这死寂一般的山洞里听清。
听安一下被她爹的话砸懵了,呆呆的应了声“好”就往里走。
她好像踩在了云上,脚下轻飘飘的,神思恍惚,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里面。
束玉头枕在清言腿上,除了颈间一道红痕,身上并无其他外伤,听安以为她睡着了,跪在地上,轻轻的推她的肩膀。
“娘。”她喊了一声,束玉不动,她又拿手背去碰她的脸,是温热的,但听安却偏偏觉得冷极了,冷到她缩回来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囡囡。”清言想摸摸听安的头,抬起手看见指尖黏糊的鲜血,叹息一声,还是放下了手。
他想安慰他的女儿,想了许多,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很清楚,这种悲痛并不是寥寥几句话语就能抚平的。
甫一抬起头,听安满眶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滚落下来,“爹,是谁杀……”
抬头就瞧见了清言胸间上狰狞的剑伤,未尽的话语就梗在了喉间,她认得萦绕在剑伤上的剑气,那是属于她娘亲的剑气。
一瞬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越发糊涂,她的心剧烈的膨胀着,挤压着胸腔里所剩不多的空气。
“爹,为什么?”她又露出了儿时那种茫然又无措的神情。
“不过是欲壑难填罢了,修道之人终究也只是凡人啊。”
“爹对不住你,养了你,半道又要丢下你,留你一人独自历经这世间的苦楚。”
“爹的好囡囡,要好好的,长命百岁,无病无灾,一生安稳无忧。”
他的眼睛已经要看不见了,耳边也起了呢喃细语,但他还是强撑着气说完这些话。
“这山洞中,爹布了阵法,我死以后,大阵会自行毁灭,你快离开吧,回去守着山庄,好好长大,好好过日子。”
“去吧,让爹好好歇歇。”
“去吧。”他摆了摆手,吃力的发出了最后的声音。
她咬着唇,压着哭声,跌跌撞撞的往外走,一身新衣沾满了泥土。
她徘徊在山洞附近,久久不愿离去,火红的披风早已经不知道遗落到了哪里。
变故就出现在一瞬间,洞中飞射出一道黑烟,又在洞口被大阵拦下,听安不知道黑烟是何物,只觉得这黑烟可怖得很,仿若有万千恶鬼咆哮,若她娘亲还在,她的娘亲便会告诉她,这东西就是所有修道之人最为惧怕的魔气。
大阵起的悄无声息,只有还留在洞口的听安还能窥见微微荧光,轻易就将魔气剿灭。
山洞坍塌,她倒伏在地,失声痛哭,满腹的委屈不知能说与谁人听,早就被祛除的怨气又从心底生了出来,勾引着戾气,将她化为了怨鬼。
这一生啊,好似注定了听安父母亲缘浅薄,注定了她余生无父无母,孤苦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