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兴城城南有处乱葬岗,城内传言乱葬岗内鬼魅横行,凶厉异常,凡靠近者,皆会死于非命,祸及亲友。
久而久之,这城南的乱葬岗就没人敢来了。
偏生不巧,今日这乱葬岗倒是迎来了新客,一伙匪盗将掳来的平民敲骨食髓后,砍下头颅随意扔在了这城南的乱葬岗里。
自从唐亡后,大小国家林立,匪盗横行,百姓苦不堪言。
今日这群强盗便是屠了一个村庄,又在撤离的路上将他们掳来的人肆意凌辱,然后弃于乱葬岗,连全尸都不曾施舍一个。
等强盗大笑着走远后,那层层叠叠的无头尸身下方才伸出了一条细瘦的手臂,五指深深的插入地里,犁起腐烂的泥土,手臂的主人就这样挣扎着从底下爬出来。
良久,十指都连同手肘都磨烂了,下面的人才爬出来。
那是个小女孩,发髻早已散乱,胡乱的搭在脸上,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如同雨后晴空,年约五六岁,但可能年纪更大点,因为她看起来委实是有些瘦弱。
刚爬出来的她还不曾歇口气,就开始翻看那些散落的头颅,她很害怕,手抖得厉害,偏生脸上不显分毫。
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每一张脸都是那么熟悉。
带她骑大马的大伯,给她糖吃的四婶,爱抓她发髻的壮壮,送过她头花的陈家大嫂,爱和她拌嘴的丫丫……
直到最后,她看到了父亲的头颅,他睁着眼,死死的看着兴城,一双眼睛睁得好大好大,眼球凸起,似要滚落出来。
她终于哭了起来,呜咽着,然后嚎啕大哭。
抱着父亲的头颅,贴着他冰冷的脸颊,泪如泉涌,一张混着血与泥灰的脸在泪水的冲刷下,越发显得丑陋不堪。
强盗进村的时候正是深夜,他们村庄紧靠着兴城,很是富庶,但直到强盗将村庄洗劫一空,都迟迟没能等到兴城的救援,她的母亲不愿受人侮辱,投了井。
她被吓得惊厥,父亲一路抱着她不撒手,本就体弱的她在半路气息全无,父亲也还是死死抱着她不愿放开。
没成想,她竟幸运的在这乱葬岗里活了过来,成为整个村庄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这乱葬岗里怨气深重,今日又沾了不少枉死之人的血,她能清楚的看到,乱葬岗里每一寸土地都飘散着怨气,它们在空气中纠缠,形成可怖的鬼面,尖啸着发泄怨恨。
好冷啊!
她麻木的哭泣着,温热的身体在怨气的浸润下渐渐化作冰凉。
自此之后,不过半年,兴城死了不少人,都是些官老爷和城中富户,搞得城中人心惶惶。
最后,还是新上任的知府老爷串联起城中富户,请了一对在民间极有声望的修士,前来解决此事。
修士驱散了村庄的怨气,又一路来到了城南。
城南乱葬岗旁的空地上伫立着一个大大的坟包,坟包上围了一圈野花,坟前摆放着一些野果和新鲜的看不出是哪种野兽的肉。
“清言,这里的怨气清除了,事情就算了解了,城中的百姓也能安心过日子了。”
来人是一对年轻男女,举止亲呢,似是夫妻。
说话的是女子,长相清丽,五官圆润,是极为讨人喜欢的相貌。
“束玉,最后关头越发不可掉以轻心。”
男子高大的身体将女子牢牢掩在身后,双目凌厉的扫过四周,斯文清秀的面容也在双眼的映衬下添了几分锋芒。
就在两人靠近坟包时,一道黑影从他们身侧的树林里激射而出,利爪直奔女子的双眼而去。
两人反应极快,女子急退两步,拉开与利爪的距离,手中长剑一横,剑身和泛着黝黑光泽的利爪摩擦出火花,发出刺耳的剐蹭声。
一边的男子也没闲着,趁着来人注意力都放在女子身上,一掌劈在了来人肩头,打得她直接倒飞了出去。
倒飞出去后那家伙像只灵巧的猫咪一样,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四肢着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男子那一掌打的不轻,那家伙不敢再轻易靠近,只是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喉咙里不断发出警告的低吼。
偷袭他们的家伙身上穿着树叶编成的衣裙,身材干瘦如枯骨,双目漆黑不见眼白,牙齿尖利,兽性十足,像是山林里的野猴。
那家伙身后就是乱葬岗,随着她的低吼,乱葬岗里怨气涌动,一波一波进入她干枯的身体里,让她的尖爪利齿越发锋利,发出诡异的光。
情形实在诡异,两方就这样开始对峙下来,都不愿轻举妄动。
年轻男女发现,眼前刚刚被他们打飞的家伙不是什么野兽精怪,而是一个小孩。
一个被怨气侵蚀的小孩。
她已经被怨气同化快要成为怨鬼了,但若能有道法有成之人日日为他祛除怨气,护其心脉,小孩还能有一线生机。
就是这一线生机让女子不愿采用强硬的办法让小孩的性命断送,男子虽不赞同,但在女子的哀求的眼神下还是妥协了。
因为不能伤到小孩,两人也是废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制服小孩。
就这样小孩被带在了他们身边,在日复一日的祛除怨气下,小孩也慢慢恢复了神智。
但过往种种皆成了满腹的戾气,哪怕是一丝秽气也能引动兽性。
“你叫什么名字啊?”
玉娘蹲下身,摸着小女孩头上的小发髻问道。
小女孩茫然的望着玉娘,她的记忆在长久的怨气冲刷下,已经变得残破。
她想了很久也记不起来,只记得他骑在父亲的肩头,父亲笑着唤她,安安。
于是,她便这样回答了。
但因为有些紧张,她回答的磕磕绊绊:“安……安……我叫……安安。”
“大名呢?”
女孩歪着头懵懵懂懂的看着玉娘,无辜又可爱,良久,她摇摇头:“不……不记得。”
玉娘爱怜的捧着小女孩的脸,女孩顺从的蹭了蹭她的手心,神色依恋。
“听安,你以后大名就叫听安吧。”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夫妻二人的女儿了。”
修士是很难有子嗣的,因此从玉娘救下小女孩开始,她就想收养女孩,清言也很支持这个决定。
“我……我叫……听安?”小女孩的脸埋在玉娘的手心,瘦削的双颊衬得她原本就大的眼睛更加圆溜。
“是,以后啊,你就是听安,文听安。”束玉轻轻把小孩抱在怀里,又拉过蹲在一旁的清言说道,“这是你爹,文清言。”
“我是你娘。”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叫林束玉。”
自此,她有了第二个家,父母相爱,家庭温馨和睦,像是回到了从前。
怨气可除,戾气难消,清言和束玉试过很多方法都无法化解听安的戾气,最后只能在山庄周围布下阵法,隔绝外界的秽气。
“人从书里乖”是清言儿时家里长辈时时劝他用功读书的话语,他也很是信奉这话。
在迟迟无法彻底解决听安戾气的情况下,他从山庄外带回了很多书。
将听安读书的计划早早提上了日程,每日和束玉轮流教授听安读书习字。
听安是个有些愚笨的小孩子,很多东西同龄人两三遍就能理解,她听上七八遍也是似懂非懂,稀里糊涂的,学的那叫一个艰难。
但好在这对清言和束玉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毕竟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等他们的小孩儿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