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珠在握(上)
“真真啊,你下午有空吗?帮我分担两件案子?”
胡真真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两下,“下午还有个案子要庭审,我证据链都还没顺完,恐怕帮不了你。”
“昨天那件高中生杀人案?你还没搞完啊?”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哎,说不上来的那种。”
胡真真揉了揉自己的卷发,背对着同事挥了挥手,“我再去档案室看看口供。”
现场只有凶手和死者的痕迹,干净简单的邪门。
三楼档案室里安安静静,她捏着鼻梁往前走,和林涅擦肩而过。
明明违和之处不少,怎么这么快就过了审批要送检?奇怪----
“胡真真女士?”
她回头,一个面貌普通的眯眯眼同事站在她身后,细长的眼珠有些瘆人。
“你是?”胡真真皱眉,这人面生,不是四部的人吧?
“啊,我是三部的部员林涅。有点问题想请教你。”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宽广的阳台,阳台外雪花纷飞,阴云翻滚。
拘留室走廊暗淡的光扫过王平瘦弱的脊背,她贴着巨大的玻璃墙,屈膝坐在地板上。
蓝光游弋,电流的弧光在黑暗中闪烁,微弱明灭的光芒映在对面人的眼里。
对面拘留室里人在黑暗中翻身爬起,站在阴影处盯着王平,幽幽叹了口气,“妮儿啊,你这是干啥哩?自虐啊?差不多得了,你这都电自个儿多久啦?”
他像是憋坏了,一口老派地道的荒芜北方矿场口音劈里啪啦如同豆子往出倒,“不至于啊,我从昨看到今儿,您就是有点啥冤枉在身上呀,那个稽查员和法官也不是瞎子,能查出来!”
王平耳朵微动,没有说话。
“不是,这是想干嘛呀?!”
这沉默给他整急了,“您电自个儿本来我也说不上啥,可是这从您进来到现在,您是一刻也不带停的啊,您是闪光弹也不能一直这么闪啊?我这下午也庭审呢,您歇会儿,让我睡一会成不?”
王平顿了顿,站起来微微欠身表达歉意,“对不起,我忘了这个电光有点刺眼,打扰你睡觉了。”
直接且正式的道歉让对面的人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声音小了下来。
“嗨呀,这么正式的道歉倒也犯不着。”
他本来也没有指责王平的意思,但这丝滑的耿直小连招给他搞得有点内疚。
就盘腿坐了下来,开解开解这死心眼孩子:“我这就是给人家打黑工被抓了,待会儿庭审完就能出去。你这是犯了啥事啊?我看你忙的,来来回回这么多人和你聊天。”
这个人进来的比她早,王平和其他人的对话他都看在眼里。
王平慢吞吞的瞥了一眼他在黑暗中的依旧挺直的脊背,她有些纳罕。
在无人能见的阴暗处还保持这样的端庄的坐姿,不是装就是真的出身不错。
那他口音--?他真的是北部矿场的人?
王平敲了敲指关节,并不费力地判断,口音是他装的。
“有个有权势的人预测到未来我杀了他,所以他想杀我。”王平言简意赅的陈述,顺势坐在床边,微弱的灯光下一道阴影打在她眉眼处,“或者想让我坐牢。”
一片黑暗里他牙酸的啧了一声,“什么狗血剧情?《追凶之路》看多了?”
王平笑了出来,“还有更狗血的,浪潮也有人想动手呢。”
“真的假的?”他倒抽一口凉气,“妮儿啊,恁真这么倒霉?”
王平点头地同时叹气,“是啊。”
她没有提起稽查局里暗有内奸,危机四伏。她还给自己上了上强度,戳穿了林柏,现在估计林柏也想杀她。
这场面,糟的不能再糟了。
王平握紧拳头,掌心里的笔微微变形,她反而笑了。
这是场显而易见的栽赃案,但政要亲属言呈,无声侵入的浪潮,混迹其中的林柏,隐身在稽查局的第三方,他们会从哪里入手更改真相?
她摩挲着给柳长清写纸条的笔,闭上了眼睛。
如果真的如她所料---,希望她的准备不要白费。
“我真该死啊!”
他感叹,听起来像是要抽自己一巴掌一样的后悔,“那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办啊?”
“不知道。”
此乃谎言。
“要不你跑吧?”他认真的建议王平润走,“你往中央星域跑,314星域和它就面子交情。真到了中央星域不得不配合办案的时候,还有机会去流浪当个宇宙公民。”
他给的建议诚恳且现实,严谨就是选了中央星域的军医学校当跳板,离开了这里。
前有成功案例,最稳妥的方法就是这样,先置身事外,保全自身,再找办法,伸张正义。
胳膊拧不过大腿,避其锋芒才是正确做法。
可王平不甘心,她愤怒。
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文艺作品里的主角总是在斗争奔波,大喊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多累啊,个人的力量如此微小,难道真要靠法律这种有权人手中的玩具,来解决问题,寻求公道吗?
可当她自己遇到时,她无奈地抬起脸,犟种竟是我自己。
她偏偏想管。
萧肖诱惑人心的话语还在耳边,何妨一试呢?反正一无所有。
所以她去为严谨奔波收集证据,亲手把自己送进拘留所。
让我置身事中吧,她想。
我不能心平气和在局外思索,因为愤怒在燃烧。
对面的人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他在阴影中走到玻璃前,这突然的动作打断了她的思绪,王平抬眼和他对视。
一张令人心惊的脸逐渐展露全貌,绿眼黑发,白肤红唇,仿若油画一样自带氛围感。即使身在阴暗冰冷的冷色调的拘留室,亦如阳光下的贵公子。
是余理。
他不是昨天---
怎么回事?
王平呼吸一顿,掌心的笔滑落。
蓝光忽明忽暗,隔着六七米宽的走廊,两张玻璃同时映出他们交错的脸。
她手猛然下降,一翻握住了坠落的笔。
电光火石间,她想明白了,不由得咧嘴。
还以为她姐当真如此绝情,没想到还是舍不得嘛,冒名别人偷偷跑来看她。
至于被冒名的人,怎样合理让他“消失”一段时间后又出现呢?
对面监牢里的正版余理还在喋喋不休,“嗨呀,妮,我给你说--”
微弱光线下他只能看见王平突然笑了一下,不由得诧异,音调更加平缓,犹如安抚。
“唔--,妮啊,这个情况糟糕是很糟糕,但不至于这么笑吧?”
答案是---让他被拘留。不过结合“崖州”和王奕的作风,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翠绿的眼睛注视着王平,充满担忧。男人站在自己的玻璃墙前,观察走廊对面王平的神色。
白色衬衫被身上肌肉的微微隆起绷得微微起褶,银白色的金属链条穿过他的腰身,另一端钉进了床边的地面。
他微微歪头,高昂欢快的北部矿场音调逐渐正常,“还是有机会的,你不要放弃希望啊。”
王平退后几步,隐入黑暗,转移话题,“我见过你。”
蓝光映着他俊美优雅的面孔,带着胁迫感的绿眼微微眯起,他伸手轻轻触碰面前的玻璃,“你见过我?”
下一瞬他的脸扭曲起来,他瞬间缩回手,委屈巴巴地含住了指尖,“shift!(转换键,非骂人)这个电人怎么这么疼啊?!”
王平,“……”
王平无语地坐回去了。
他躺在地上一顿嚎叫,叽里呱啦地抱怨,“哎呦我勒个去,这么疼你一声都不吭?呀呀呀呀,怎么麻了?我手麻了!我感觉不到我的手了!要死要死要死!”
她眨了眨眼,思绪一缕一缕漂浮到眼前。
她想起和【余理】的初遇,那时在凌晨,光线半明半暗,一开一合的红唇,懒洋洋的神态,对萧肖的从容了解----都是王奕在暗示她。
“你什么时候坐牢的?”
余理停了一会,低沉慵懒的声音带着点警惕,“有段时间啦,怎么啦?还打听起我来了?”
原本还给她真心诚意出主意的人拉出了警戒线。
王平若有所思。
一模一样的脸,甚至有些神情都很相似。
但是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觉,眼前的人像博物馆颜色鲜艳的艺术画,带着一层又一层颜料的极致静态美。
而王奕---她是俯身进食的狮子,就算神态放松的眯眼舔毛,肌肉也是紧绷的。
拘留室里光线暗淡,只能看见他虽无人也端雅的身姿,搞不好真是个贵公子。
她沉思起来。
片刻后王平起身靠近,她停在蓝光玻璃前,直接问道,“你能帮我杀个人吗?”
“妮儿啊,你胡说啥?”
他瞪大眼睛,绿青石色的眼睛里写满疑惑,“我可是良民啊!你疯啦??”
“……”
王平没有说话,转身进入盥洗隔间---唯一没有监控录音的隐蔽场所。
她神色平静的拆掉手臂上的绷带,扯开伤口,从里面掏出微型干扰仪,冲掉血迹。
余理留意到黯淡的监控和不再泛起蓝光的玻璃,他歪头紧盯着王平出来。
她把干扰仪摆在地上,注意到他的瞳孔一缩,“看来你认识这个东西?”
“啥”他挠头,语气疑惑道,“这个是干嘛的?”
?!
他毫无表情的脸配上疑惑惊讶的语气,这演技差评!
王平皱眉准备揭穿他才意识到,对面的男人可能不知道她强大的夜视能力。
或者说将近二十米的直线距离,唯一的玻璃光源也消失了,在只能看见模糊人影的情况下,正常人怎么可能能看到对面人瞳孔一缩?借助夜视仪也办不到!
于是王平没有揭穿他,耐心道,“干扰仪我都有,你要什么价格我都开得起,人也不用真杀。”
虽然她手上没钱,但有条消息对余理来说,十分关键,或者说可以救他一命。
余理干咳几声,“我就是打黑工进来拘留几天--”
总有人不信邪装傻,非要别人实锤揭穿他。
“-余-理-。”王平顿了顿,“我不是威胁你,但据我了解,你在一年前加入了浪潮。”
……
“看来你真的见过我。”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你能给得起什么?浪潮做事,报酬不够可不行啊。”
“报酬嘛,是一条建议。”王平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刚才看见了,这张脸以前见过吗?”
余理嘻嘻笑道,“搭讪我?不用搞似曾相识这一招,我承认你很好看,在我的审美点上啦。”
明亮的绿色眼睛像璀璨的极光,这动人的景色确实让王平有瞬间心动,但这心动很浅,一闪而逝。
他确实没见过王奕,那就完了。
王平确定这个人的死期就要到了。
浪潮的首领一共就三个人。
一个兴风作浪,大张旗鼓的萧肖,她没有起代号,走到哪里都是真名。
一个人在遥远的帝国,生死不知。
最后就是神秘的“崖州”,几乎没有人见过她,她大多时候的身份是身边的熟人或者---已死之人。
“笨蛋---,我给你的建议就是,下次遇见和我长得八九分像的人,快点跑。”
王平看着余理,认真道,“或者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没见过,不是熟人,说明在王奕眼中,他已经是死人了。
王奕是一个条理分明,相当有规划的人,擅长见微知著,和提前预备。
现在余理还活着只代表她有更重要的事做,如果余理不幸活着和王奕见面,那么干掉他的优先级就会提高。
“这算什么报酬?”
余理皱眉思索,但嘴上表演着对王平的轻佻,“搭讪不合格啊你,我说了不要套路,你就承认一见钟情能怎样?”
仗着黑暗里互相看不见,王平翻了个白眼。
他嘴上语气轻快调侃,脸上可不是这么回事,不知道在回想什么苦大仇深的事情。
王平:他这样演真的不会精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