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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旋矩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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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涅一时无语,反倒笑了,他合上伞,“那我倒不妨听一听。据我所知,你一心刷成绩,几乎很少和同学来往?没有来往,哪来纠纷?”

    “那要先到拘留室再说了。”

    天蒙蒙发灰,小雪转中雪。

    王平戴着手铐坐在车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短短十几个小时,却发生了这么多事。

    10号晚上她请假返家,在车站的同时,言呈劫杀刚出狱的【王平】。

    11号清晨时分抓小偷,王奕身份陡变。

    当天早上八点左右吴老师去世。

    十点殡仪馆萧肖点名了稽查局有人要她性命。

    不到十二点赵何时死亡,她拒绝了萧肖的合作。

    十二点三十三分,从学校顺走若干药剂。

    一点零三分,到家收拾行李,放走殷止。

    两点二十七分,销毁家中痕迹,订轨道票。

    两点五十七分,淮魏码头,戳穿林柏,投案坐牢。

    拘留所,监狱,看守所,这些地方另属监察局管制,他们暂时来不及插手,还算安全。

    她要---先睡上一觉。她已经将近四十八个小时没合眼了。

    窗外白雪皑皑,天光映白雪,晃地她睁不开眼。

    如果什么也没发生的话,她现在应该在申报学校吧。

    无能为力的愤懑和心里仇恨的尖刺让她坐立难安。她知道她必须做些什么,她要揭发赵何时,杀了--不,不,不----

    她遏制住内心冲动的恶意,是检举,检举。

    王平抬起脚,还是落在了红线之内。

    她要借助司法的力量,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这想法一出,她耳边鼓噪的心跳声逐渐安稳,呼吸也恢复平静。

    她向来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再次坚定后,她就不再压制疲惫,放任自己沉溺其中,睡了过去。

    次日。

    “嗡嗡嗡……”

    皮肉匀称,保养得宜的手从被子伸出按在环形光脑上,被压制的光脑声音逐渐减小,床上的人保持了几秒后烦躁的坐起来。

    林柏掀开被子起身,一边打哈欠一边操作手机。

    衣柜里只有中规中矩的稽查员制服和几套符合【林涅】攒钱买房人设的简单居家服。

    这衣服黑白灰的色调和一般的质量,就像【林涅】这个人一样毫无特色。

    他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几分钟后,一个笑容温柔体贴,衣着得体的人出门了。

    林柏停在稽查局门口,看见了【林涅】的朋友--齐旬月,她手里转着两块不规则的铁块,紧锁深眉,看到他后,眉头反而皱的更深。

    她发现了什么?

    林柏心里打鼓,但面上不慌不忙的迎上去,一如往常,“你来了?看王平那孩子吗?”

    她端详着林柏的脸没说话,手上转铁块的动作不自觉加快。

    林柏心跳加快,“怎么了?你盯着我,我也帮不了一点忙。王平供述的犯罪经过和现场痕迹一致,除了凶手,谁会这么了解?”

    “是啊。她总不可能被人绑在现场看凶手杀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齐旬月和真相擦肩而过,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不要辩护员。”

    “律师就律师,什么辩护员?”她还皱着眉,语气不佳,“一天天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柏着重她前半句,推脱道,“重命名嘛,有什么办法?以前还叫状师呢。”

    “你帮不了就算了!我走了!”她烦躁地把铁块捏紧,两个铁块摩擦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直接崩掉了一角,砸进雪里。

    合着这两铁块不规则是这么来的吗?

    林柏汗颜,目送着齐旬月“嘭”的一声,摔上车门离去。

    他回头直接往里走,思索在意齐旬月的异常。心里一边复盘着刚才的对话,仔细检查是否有漏洞,一边思索着王平昨晚在他耳边说的要求。

    两秒后他确认所作所为符合【林涅】的记忆和人设,没有破绽。

    就是昨天---出了意外,他当时怎么就那么容易给炸出了身份?他换了脸,换了工作,甚至读取了【林涅】的大部分记忆,兢兢业业地维持着人设,该死!

    当时……只有他和王平两个人,也以为王平即将逃亡!

    是他太年轻,沉不住气了吗?他感到疑惑。

    陌生的环境和消失的自我让他倍感焦虑,他正在淡忘属于林柏的过往。

    才会渴望有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来确认自己的定位,是吗?

    这种任性的欲望在那一瞬间盖过了谨慎,冲动的愤怒压下了冷静,他大意地被炸出了身份。

    只能是这样……没有别的原因吗?

    林柏端起微笑,和遇到的人挨个打招呼。

    一时不慎,冲动带来的后果就是他必须要主动善后。

    再细究原因,也不如让某人永远的闭嘴。

    “辛苦了。上会给你带的安眠香水还好用吗?”他表情温柔,关心着同事。

    好在王平自首,这桩案子落到了稽查局手里。

    “啊,香水--还没来得及用,真是谢谢你。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这么上心。”

    棕发同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林柏摩挲着指尖,一时没有应声。

    就算王平没杀人,她也会是……杀人犯。

    “哪里的话,都是同事嘛。”他心不在焉的客套。

    林柏点头转身,却被棕发同事拦住,“我记得你和齐老师关系不错,我看她刚才出来手里盘的两个铁核桃都快给盘圆了,哪里搞的?帮我问问呗?”

    “什么?”

    林柏猛地转头,耳朵第一时间捕捉到‘刚才出来’这几个字,下意识分析。

    ‘她刚才出来’--从哪里出来?只能从王平那里!齐旬月见过王平了?

    同事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解释道:“铁核桃,盘这个刺激穴位,能锻炼嘛。咱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

    林柏顿感不妙,但顾忌着人设组织措辞询问,“她刚才从王平那里出来就盘着吗?”

    同事没有注意林柏的神色变化,唠唠叨叨叹息着,“可不是。咱们这把年纪再不保养,以后有的罪遭啊。你说局势不好,工作哪能不累呢,出外勤的更累……”

    林柏按下心里的不安,耐着性子应付了他两句就匆匆告辞。

    深蓝色大楼不远处就是电网重重,看管严密的拘留所。

    他出门直奔拘留所,要求面见王平。

    “啊?”门口的警卫挠头,“真是巧了,她刚刚才说不见任何人。”

    “我作为稽查员有案子的问题要问她,让我见见她。”

    “这案子都结了,即将送审了啊?你怎么还有问题?”

    警卫打了个哈欠,看着他挥挥手,“昨天她一醒就要求走快速通道送审,【解豸】把案件同步上安全局,进度快得很。”

    “怎么可能?”林柏抓住他低声急问,“证据链齐全后十天内起诉送审,这也没到十天啊?”

    “好像是哪个稽查员当天做完了将近233件案子,快下班的时候顺手给把这件案子送检了。”

    警卫努力回忆着,踱步和他拉开距离,“好像叫胡真真吧?这案子简单,冲动杀人嘛,也没什么好查的。”

    “那就送审了!?没有二次检验吗?她没有--”

    林柏细长的瞳孔微微扩散,稽查局如此草率地定案了吗?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不合理的地方动点手脚。

    这案子——单是伤口拟合就知道是个超过一米八的人做的,要知道王平可只有一米六啊!

    更何况这么干净的现场,一看就是老练的熟手,这恐怕是和浪潮有仇的哪个帮派人员干的。

    所以 ……稽查局里,竟然还有人想让王平死?

    林柏心里一松,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扬。

    警卫以为他为了王平辩护,不由得严肃打断,“凶杀犯在行凶以前当然没杀过人!你可不要因为认识她就钻牛角尖,她就算是个好人,也只代表以前!”

    林柏短暂的顿了一下,灵活地顺着警卫的意思接话,“我就是觉得--可惜。我看她成绩出来了,很优秀,都可以申请中央星域的学校了,要是不坐牢还能上军校呢。”

    警卫听了也叹息,“是啊,我也听说她,前途好得很,咋就走了歪路呢。”

    “我能看看她的案件档案吗,就口供,案发现场指认,还有凶器什么的。”

    “就放在三楼,档案室那里。”

    警卫对这个已经定性的案子没什么关注,接着就聊起了最近的生活。

    林涅笑着陪聊了两句,仿佛真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站在一起感叹着生活不易。

    告别时他仿佛才想起来,“奥对了,我记得吴玄真那个案子很受关注来着,那辆自动驾驶车的租赁人找到了吗?”

    “没呢。”

    警卫觉的奇怪,“什么信息都找不到。恰好在那时候有场小型磁力风暴干扰到了信号,沿路监控还是随行记录都丢了。”

    “是吗?”林柏毫不意外。

    “估计又是悬案。”警卫打了个哈欠。

    是悬案就好。林柏应付几句,笑着转身。

    无法调查清楚的悬案,身陷囹吾尚且年轻……王平翻不了身了。

    一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没有家底,却有家教。怎么翻身呢?

    林柏嘲讽着,压下心底里那一丝不安,坐进四四方方的工位。

    没有家境帮助她找寻线索,也没有践踏法律报仇的决心,何况她满身镣铐,困死在这里。

    他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雪还在下。

    警卫打了个哈欠,拘留所就在稽查局的后面,挨得很近。

    待会儿可以去稽查局三楼的雪景大阳台放松一会儿,再从茶水间顺点喝的。

    在a-233,寒冷的冬天是昏黄灰暗的,只偶尔会有亮堂堂的雪景,窗外的景色隔着雾气模糊不清,只能听见风刮过响声。

    接着不远处人影晃动,他提前眯起眼睛开门。

    冷风灌进警卫室,尽管他穿着保温服还是打了个寒颤。

    “来登记吧。找谁啊?”

    来人进门脱帽,顺手关门,拿过登记表,“是我。”

    警卫一乐,看向他的头顶,“柳医生?又有人大冷天喊你就诊啊?”

    柳长清放下笔时注意到他的视线,无奈地摸了摸越来越秃的头顶,“嗯,叫王平。住哪间啊?”

    “王平?新进来那个学生?这我记得,我带你去。”

    警卫回想起不少人来看过她,就是不知道是谁给她喊得医生,怪体贴的。

    “对。”

    “今天早上她还怪忙,胡真真来了一趟,齐老师也来了一趟,林涅没见上,刚走。”

    警卫拍拍柳长清的肩膀,以为是早上哪个来见王平的人,预约的医疗服务,“午饭点还没到呢,你来的还挺快,敬业。”

    “?”柳长清不明所以他的意思,打了个哈哈,“是吗?”

    “那小孩蛮惨的,伤口发炎,正烧着呢。你不来恐怕她连法庭都上不了。”警卫叹了口气。

    柳长清听此疑惑道:“王平刚出了车祸,两条胳膊都动了手术。这都不能让拘留所给保外就医?”

    警卫咂舌,八卦道,“中央军校前些时候走丢了两个学生都给死了,一个叫林柏一个叫李瑜。你不知道,那个叫李瑜的,他家里给监察局医疗系统投着钱呢。人在咱们这死的,你说人家还肯投钱?不止拘留所,a-233监狱的医疗投资也被砍了起码六成。”

    柳长清皱眉,“也不知道314星域中心政府怎么想的,就由着人家拿捏。”

    “谁知道呢?两个纨绔子弟死了而已,谁知道人家后台这么硬。”警卫指了指里面,“往里走,第三间。”

    “麻烦了。”

    柳长清戴上帽子,搓了搓手,取出医疗箱。

    这里的温度比警卫室低,他回想着王平的伤势,这条件不利于养伤啊。

    情况估计太乐观,也不知道这回带的东西齐全不齐全。

    巨大透明泛蓝的单向玻璃角落后面坐着一道瘦小的人影,她背对着走廊,没有发现柳长清。

    直到柳长清按下这所房间旁边的按钮,让这面单向玻璃墙变成双向,也不再透着蓝光。

    “柳医生,你来了。”她在蓝光消失的那一刹那脊背紧绷,缓慢站了起来。

    柳长清看着她穿着统一的衣服,眼圈微红,“你姐姐还是联系不上吗?你现在---”

    “还好。”王平略过了这个话题,“我的左手有点使不上劲,你能帮我看看吗?”

    柳长清拿出扫描仪等物品从角落的窗口递进去,他盯着与之相连的显示屏,“取滴血,然后扫描一下……嗯,白细胞偏高,有炎症,神经接驳完整,没有断裂,肌肉复位不太好--你拿重东西了?”

    王平点头,“我还有点发烧,大概不到三十九度。”

    “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重新固定,你再吃点退烧药和消炎药。”柳长清确定病情后,才小心翼翼道,“我听说王奕是寄信辞职。”

    “是吗?”王平坐在角落的窗口前,伸出自己受伤的左臂。

    “突然之间她就这么--你身上还有钱吗?”柳长清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王平坦言,“付完医疗费就快没了,不过现在吃住都在拘留所,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你如果有用钱的--”柳长清的眼框总是红的,总是含着眼泪。

    “不用。”王平打断他,就像几天前打断吴老师要给她付学费的话。

    因为她知道柳长清在这方面和吴老师一样,他们切身的共情他人,体谅他人,愿意伸出援手。

    或许这样的人也曾为了自己的多愁善感和心软立志成为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但若干年后,他们仍旧会为了没有帮路边一个拿了很多东西的人而耿耿于怀。

    柳长清和吴玄真为人的底色正是如此,尽管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

    如果她开口,这位心肠柔软的大叔恐怕还会给她请律师。

    但是没有必要,她感受到的好意就是最大的帮助。

    拘留所的环境除了有点冷还是可以的,吃喝拉撒都是平均标准,除了没有隐私之外都不错。

    “谢谢你。”王平看着他,难得微笑一次,安慰到,“你别担心。”

    柳长清低着头垂泪,默默不语。

    王平见状有些头痛地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什么忙?”柳长清擦了擦眼泪,不太好意思抬头让小姑娘看见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多愁善感。

    “寄个快递,我的案子已经定了,接下来要转去监狱,没有机会寄东西了。”

    王平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他,浅色的虹膜映着蓝光,莫名的摄人心魄。

    她详细说明道,“随身物品放在警卫室的暂存箱里,拜托你把随身物品寄给我的同学,好吗?里面有些他的东西我借来忘记还了。”

    “没问题。”

    柳长清保证道,“力所能及的事情,还请你放心。你的同学姓名和地址还请告诉我。”

    “他叫严谨。”王平在纸条上写下一段话,递给他。

    柳长清没有看,直接把纸条装进衣兜,和她确定,“都寄出去吗?”

    “对。”王平点头。

    柳长清带着任务经过警务室。

    警卫打了个哈欠,一边给他取王平的东西,一边问道,“能把你号码给我吗?我妈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家里休养,哪天找你看看?”

    柳长清接过一个白包,把它装进医疗箱,“可以,你记得提前一天预约,医疗资源还挺紧张。”

    “哇,不是吧,王平你当天午饭都不吃就来了,到我就要预约?”警卫咂舌,“双标!!”

    柳长清满脸疑惑,“王平也是昨天预约的啊?”

    “啊?”警卫愣住了,匪夷所思道,“她昨天就给医院预约了在拘留所看诊?”

    “对。”柳长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

    “可是她昨天才入狱,光脑应该已经上缴了?”

    警卫表情呆滞,说出了唯一的可能,“她在自首前还料到了拘留所医疗资源紧张,给自己预约了医生?”

    柳长清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附和道,“应该是吧。她姐姐辞职失踪了,虽然我看八成是人没了。这种时候,也没谁会帮她预约医疗服务了吧?”

    警卫看向一片幽暗寒冷的拘留室走廊,这里看不见拘留室内部,但他好像看见了那个女孩子沉默着在黑暗里舔舐伤口一样。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话,“那她还挺--周到?”

    这句话让柳长清再次红了眼眶,他掏出纸巾擦泪,“大过年的她老师刚走……,她不会是因为我没有救活——受了刺激?才突然跑去杀人——”

    “哎呀!你别想了!”

    警卫揉了揉脑袋,他打断柳长清的内耗,试图破除这样略沉重的氛围,“明天是除夕哎,马上就是新年了。你还出外勤啊?”

    柳长清叹了口气,“你快别说了,谁家快要过年了还加班啊。”

    “你不放假?”

    柳长清悲愤道,“你应该问我什么时候放过假!”

    拘留所里的王平再次贴上泛蓝光的玻璃墙面,缓缓坐下。

    她感受着随着蓝光游走的电流,肌肉不自觉的颤抖。

    看着重新固定的左臂,回忆起昨天抱在怀里的骨灰,这是她昨天唯一拿过的东西。

    正如医生所说,很重。

    王平摩挲着指尖,闭上双眼。

    她没有很难过,只是想到人生漫长,此后无从相遇,难免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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