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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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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渐渐炎热,知了每每不分昼夜在树梢卖力嘶鸣,乱人心神,周延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头粘上厚厚一层桃胶,满市巷跑着粘知了。

    没过两天,跟着旁人有了经验,练就一副火眼金睛,地上什么样的洞是知了洞,打眼一观,门儿清。一壶清水灌下去,蟪蛄将军爬上来,周延拿狗尾巴草穿成一串,给无忧拎在手里把玩。

    梅溪经了方荆溪指点,画静物大有长进,画的知了颇传神,无忧屡屡伸手欲捉,非说这是大号苍蝇,却一摸一个空,引得大家阵阵发笑。

    岁安见梅溪日常练笔所用墨锭与纸均属下乘,总有晕开的细纹,毛笔亦成秃头翁,自忖爹爹归家之后日子渐渐宽裕,梅溪所用实该换换,于是叫了梅溪,一并往集贤居而来。

    集贤居生意做的极好,外间琳琅满目挂了无数名家墨宝,南阳府众多闺秀三五不时会来逛逛。掌柜的见了岁安,忙拱手让进里间,几个官员家眷与岁安有过一面之缘,知她与父亲曾出入府中看诊,俱都点头微笑,岁安一一回礼。

    掌柜的听完岁安来意,忙问:“小店尚有少量四尺丹及澄心堂纸,不知小医仙想要多少?小店可额外送两只羊毫笔与小医仙。”

    岁安忙摆手:“并不需买恁贵地纸,毛边纸或是连七纸尽用了,掌柜若有别个好纸也可推荐一二。”

    掌柜的听闻,从角落扯出一卷纸来摊开,一边轻抚一边感叹:“小医仙请看,这是本地一个匠籍手艺人所制,他手里出来的俱是上上之作,又薄又托墨。可惜籍籍无名,卖不上价钱。连七纸如今行市白张六分银,小医仙若瞧得上,五分银便请拿去。”

    岁安与梅溪上前一观,端的是轻薄而质软,细腻而坚韧,润泽而微泛玉色,与澄心堂比之亦不遑多让。

    二人愈看愈爱不释手,岁安琢磨一为惜才二为支持下本土手工匠人,脑子里迅速闪放了下自己大手一挥扔下一个银锭说不用给我便宜,这一捆我全要了的富贵场景,越想越心花怒放,不禁豪气干云地扯开自己的荷包,哗啦一声底朝天倒在柜台上。

    只见两个纸团并数枚瓦片磨成的子儿颤颤巍巍地坐成一团,岁安打开一个上潦草写着:“姐借我几个银锭应应急,没全拿,尚留一锭。”第二个字迹尤新:“最后一锭也借我~”

    掌柜的迟疑道:“啊,这……”

    梅溪默默上前将自己攒的散碎银两摆于柜台,岁安气红了脸,小声对梅溪说:“待我回去还你……这周延,看我不收拾他!”

    二人正说话间,外堂传来喧闹声,有小厮进来报:“丰府台家姨娘孙氏来了,闲人速速回避。”

    几个官员家眷面面相觑,未有动作,只见一个穿金戴银的盛妆丽人昂首而入,岁安一见之下大惊,原来这丰府台的姨娘竟是秀秀。当时丰府所见,偌大一个院子殊无一个女眷,颇为异常,如今秀秀进府,不知是不是得了丰鸿的青眼,岁安暗自琢磨,心下惊疑不定。

    秀秀一手扶着丫鬟,见众人并无奉承之意,颇觉尴尬,冲柜台内道:“掌柜的人呢?”

    掌柜的忙出来外间,拱手道:“不知这位娘子,可想要买字画还是文房四宝?”

    秀秀见旁边一位小姐展着一卷仕女图正在细观,抬抬下巴,对掌柜的颐指气使:“那幅画替我包好了,送去丰府。”

    这位小姐却是某个郡王府旁支,虽未袭爵,亦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见秀秀此番做派,微微一笑:“你若喜欢王伯雍的仕女图,我就将她送与你。”

    秀秀并不识得此画,不过见她在众女之中颇为出挑,想找一个立自己知府家唯一女眷的威名,又见此女颇为上道,自己甫一开口,就说要送画予自己,大喜之下不忘端着架子:“不错,我的确颇为喜欢这个王……那个画,正好拿来给我家老爷做生辰贺礼。”

    这位小姐却将画往秀秀面前推了推:“这位姨娘,不妨再看看,这分明是湖镜先生的仕女图……”

    秀秀心下一慌,忙不迭找补:“啊我刚才看错了,现下仔细一看果然不是王什么,果然是这个胡先生的画来着。”

    这位小姐略试一试,就试出了秀秀的高低来,笑意盈盈将画放于柜台:“湖镜先生王伯雍的仕女图,天下闻名,可惜今日与你无缘。这么好的画,不该落入有眼无珠之人之手。掌柜的,替我包好送我府上。”

    掌柜的应声而去。

    秀秀被人当众奚落,又羞又气,偏偏也不知如何反驳,抬起手来不住拭汗。

    岁安在暗中看完全场,本欲置身事外,忽然看到秀秀抬起的手臂有异,一把掀开帘子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拽进了里间。只见玉色的肌肤上鞭痕交错,新伤叠着旧淤青,着实触目惊心。

    岁安一惊之下失声,秀秀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袖,脸上惊慌失措。岁安好容易缓过来,摸出腰间金疮药,递与秀秀:“如果你被欺负了,可以报官,如果官不能管,好歹如今女子也可自请和离,王二姑总是会护着你的……”

    秀秀挥开岁安的手,一脸冷笑:“不要你假惺惺!我如今虽未明媒正娶,但好歹是丰府唯一的女主人。以前都说我不如你,可我如今是官家姨太太,你只不过是个穷酸秀才家的医女罢了,你拿什么跟我比!”

    梅溪听的不忿:“禾姐儿又不曾要跟你比!只不过见你身上有伤,医者仁心罢了。”

    秀秀努力扬起下巴,不让眼眶里的泪流下来,自我说服:“这点子伤算什么,谁又看在眼里了?左右我没有卖女求荣的亲生父母,也没有毫无亲情的狠舅奸兄!”

    岁安见她眼底犹青,浓妆艳抹难掩倦怠之色,尚还嘴硬,一时不知如何劝她,将金疮药放于边几之上,叹了一口气道:“药我放里了,若你改了主意要看诊,只管来我家找我。”

    秀秀拦住门口,恶狠狠地补了一句:“若你敢出去乱说,我就……我就找人收拾你!”

    岁安不在多说什么,拿起掌柜的包好的纸与梅溪一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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