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女子与小儿

    看看已至麦收时节。辰时已过，日上三竿，碧空如洗，早出晚归的佃农们三三两两提着镰刀戴着草帽收工回家，偶尔有凉风吹过，大叶杨树挺直了脊梁，哗啦啦的拍掌。

    打谷场上还戳着一大片桃干或茅草捆的麦个子，牛拉着石磙伸长了脖子一圈圈的碾压，熟透的麦粒就争先恐后的蹦出壳来。

    有那勤快的，已经脱完了粒拢做一堆，掂着木掀扬场，趁着有风，铲一掀麦粒，高高扬起：“擦——丝儿——”

    树下有翻过来的弃用的牛槽，还有四分五裂的磨盘被人拿来当桌子凳子用。这里没有什么高低贵贱，所有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共赏玩之。

    大字不识热情如火的乡里乡亲们，随手划下道道，两方分了泾渭摆谷子大杀四方，一人掂石子，另一人拿着细细的枝条一边下一边崴：“方棋有一！”“五谷子落四！”“四谷子落三！”“三谷子落二！”

    还有那一把胡子的老先生，初识时还道不与乡邻鸡同鸭讲，此时却对棋盘上的暗流涌动沉吟未决，被一帮促狭鬼孩童们偷走了车还浑然不知，忽然想到一步妙棋，喜得无可不可，捋着胡须唾沫四溅的高喊：“将军！”

    顺便嘚瑟一下：“顽童小子，偷走我一个车，照样将军，哎嘿嘿！”

    有好事者揶揄他：“我说方先生啊，你教着三个学生还嫌不够，还来这里找对手啊？”

    方先生捋捋胡须：“三个好徒弟马上就要上科场，我技痒难耐又不敢耽误他们的前程，只好来寻民间高手喽！”

    树下的牛也应景地不停挥动着尾巴，好似十分快活。

    无忧玩耍回家，断断续续讲着天蓬元帅和牛魔王在村头打起来了，天庭撒豆成兵什么的。岁安细问之下方知，村头栓的那头耕牛不堪忍受牛虻吸血，摇尾巴摇成一把蒲扇都无用，忍无可忍之下占了隔壁的猪打泥坑，两者于是打的不可开交，谁靠近谁溅一身泥点子。

    岁安给自家弟弟竖起大拇指，夸他小人书看的十分用功，顺便想抽空去捉几只雌牛虻来治血经不调之症。

    再想想周延，小时候还每说半句话中间加一个吸气声，更兼能说会道不时蹦出一二金句，十分讨喜，奈何如今十分顽劣，不由叹气起来。

    周济村百忙之中察觉到自家女儿似与丰趣那纨绔偶有接触，且总有些风言风语，说岁安定与那纨绔有些什么首尾，颇为气愤。

    冷静了一回，叫来女儿，问最近不见去襄阳？

    岁安笑道：“得罪了孔圣人啦！”

    周济村不解：“这是何意？”

    岁安说当日做了一车的驱蚊香包，兴冲冲去找陈恪赔罪，谁知方先生正与他们讲解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她一听颇不以为然，方先生叫她起来说说道理，她就说了，您知道孔夫子为何有这句话传世？书上可查，两小儿辩日他便不能对，这肯定也有一名女子某日把他难倒了，于是他堂堂山东壮汉小肚鸡肠，又爱面子又记仇，所以愤愤然写下，唯女子与小人（小儿）难养也。

    众人闻声，陈恪眉头紧皱，沈一白笑语盈盈，唐极是又仿佛撞开了什么宇宙之门神情恍惚，脑门上只差刻上几个字“哦，难道真的是这样？”

    方大儒胡须剧烈抖动，只能说出个“胡说！”二字来。

    她见自己一番胡诌惹恼了方先生，于是只好敬而远之，再也不登门啦。

    周济村亦是啼笑皆非，嘱咐女儿万万不可在大儒面前信口开河。又状若不经意般问她，这南阳府中，可有什么看得上眼的青年才俊？

    岁安想了想，说：“女儿平日所见，药铺的曹掌柜，年纪轻轻打得一手好算盘；城北的粮仓李掌事，很是为民请命；谢家的小公子，之乎者也的颇有名家风范；还有城外庄子上的李秀才，长得如花似玉面相一看就是宰辅之才……”

    周济村眉头紧皱：“这些都是谁？”

    岁安说：“青年才俊啊，这些都是与我们家世相匹配，且人品颇出众，家族关系也简单，女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周济村一时语塞：“这真的是你心中所想吗？比这些更优秀的，你不做考虑吗？”

    岁安冲自己父亲眨眼笑笑：“他人有锦绣前程，我自有我的主意。虽说也有郡王妃出自平民之身，但那样的个例无异于守株待兔。没有谁做出我想要的承诺，女儿不会抱有幻想的。”

    周济村觉得今日方才重新认识了自家女儿，一时间百感交集，于是饭毕请了个稳妥的媒婆上门，请她细细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