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庆元三十年冬,是日北风呜咽,乌云聚了又聚,黑沉沉的,到了傍晚掌灯时分,终于扑簌簌的下起雪子来。
月娘手脚麻利的收拾完灶房的锅碗瓢盆,小心翼翼将煤油灯从墙上取下来,放进气死风灯内,掩了房门,望了望渐渐变白的屋脊龙头,双手合十念了句“老天爷庇佑啊庇佑”,就往正堂而来。
正堂内灯火未熄,映得东西两厢明灭不定,只听得里边笑语盈盈,灯影幢幢,姐弟几人在玩手影游戏,显然均未就寝,月娘推门而入,迎面劈头盖脸砸过来一长串咧开牙花子的大笑,不由得跟着笑起来:“禾姐儿,如今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一味憨玩憨笑,可教邻居听见笑话哩!”岁安一面按着肚子防止自己笑岔气,一面招呼梅溪赶快关上房门:“快来看梅溪剪纸这手艺,愈发的栩栩如生了。” 又冲月娘笑道:“月娘且宽心,在外自然规行矩步,在家就让我松快松快吧。”周延兀自在摆弄三岁的弟弟,嘴里念念有词:“无量天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把周无忧变成猪!”周无忧小朋友就兢兢业业的在煤油灯下摆出猪的姿势,惟妙惟肖的影子又惹来一家人俱大笑不止。
月娘好容易忍笑道:“好了好了,一群促狭鬼,快些睡吧,明日尚需早起,衙门辰时到巳时发放咱家秀才老爷的一两廪饩银和折色,还是延哥儿随我去吧,衙门小鬼儿难缠,每次我去都问东问西的,咱又不识字,两眼一抹黑,再囫囵在写了满篇蝌蚪的纸上摁手印儿,心里直突突得慌。”周延满口答应:“瞧吧,爹爹不在,这个家还是得我撑着。”岁安跟梅溪相视一笑,准备去西厢房安置:“好大的口气哟,巷口的狗听了,都得夸你两句脸皮忒厚。”
话犹未了,巷口的狗果然狂吠起来,渐次至于宅前,月娘一把揽过三大一小,低声嘘道:“年关近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可小声点吧,别招来贼人。”周延迟疑道:“不能吧?咱这南阳府,一王九郡二州之地,脚步踩重了点,都能震下来三两块郡王府的瓦片来,更在当年威震四方文武双全的平南将军丰鸿大人治下,”
岁安随手捻起支窗干,凝神细听:“月娘,你有没有听到铃铛声?”说话间,“叮铃叮铃”的声音在犬吠中愈发清晰,到宅前有人低叱,狗呜咽声渐止,随即叩门声响起,岁安轻手轻脚摸至门前,压低声音:“这么晚了,谁啊?”门外唔了一声,紧接着传来扑通重物落地的声音,岁安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打开一条门缝,只见门外直挺挺躺着一个人,胡子拉碴看不清面容,周身挂满大大小小的布囊无数,一个大药箱歪倒一旁,上边挂着一串已看不清纹路的手摇铃,随着凛冽北风尚在叮铃作响。
岁安嚯的一声站起,扔掉手中的杆子:“天爷爷呀!这可不是我爹!”屋内闻声争先恐后跑出一家人来,周延一马当先扑到老爹怀里,一边左摇右晃地上的周济村,一边嗷唠:“爹啊,你这是怎地了?你醒醒啊。”
周济村虚弱的动了动手指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臭小子……快给我起开,你压到我药囊了。”众人七手八脚把周济村扶到东次间榻上,岁安已然揽了一大盆雪回来,嘱咐梅溪:“快拿石臼捣点姜汁来。”梅溪应声而去,月娘将雪给周老爷搓遍全身,周延试图端着火盆挤上前来,岁安一把拉住,皱眉道;“先不忙这个,让你平时多看看医书你不看,天天招猫逗狗的,月娘不识字都比你懂些,咱爹这是冻久了不好即刻就烤火的。”
周延讪讪退下,抱着小弟看着几人忙忙碌碌,岁安看着清瘦黢黑的父亲,不由得滚下泪来:“爹爹,这三年你在外头可受了苦了,怎地如此瘦了?”这一哭,月娘也跟着红了眼眶,周无忧一时看到姐姐和月娘俱在抹泪,也哇的一声哭出来:“姐姐,月娘,呜呜呜……爹爹,呜……”
周济村摸摸女儿的头,一时百感交集:“爹没事,阿禾莫哭。”又看向月娘:“月娘辛苦了,我不在家,几个孩子多亏你费心照料。”月娘红了红脸:“老爷莫说此话,照顾哥姐儿是我应该做的。”
周济村看家中一切安好,渐放下心来,眼皮沉重,招呼众人散了:“晚饭我已胡乱对付了,你们也都赶紧歇息去吧,有何要事且等明日再提,我也属实没有精力了,被褥等我明日洗漱完再浆洗过,劳烦月娘了。”
当下各人自去安置,月娘携周无忧去西次间,周延去东厢房,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