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记忆中的少年
“陛下，太子殿下已平安到达清云阁。”
御书房内，秦阁老秦放俯首向堂上之人禀报。
“知道了，你退下吧。”
堂上之人一动不动，只有手中笔游离在成堆的奏折中。
“陛下，殿下他好像伤得很重。”
秦放微微抬头观察殿上人的反应。
沈秋烨从容停笔，锐利的眼神投向秦放。
“殿下……殿下福满乾坤，自会长命百岁。臣……臣退下了。”
出宫路上，冷汗浸湿后背。
“沈漓果真是陛下逆鳞。”
秦放眼眸微眯。
“刚才陛下的眼神是杀人的眼神……可惜，沈漓注定活不了多久。”
殿内恢复寂静。
沈秋烨捏了捏眉心，刚提起笔。一内侍轻手轻脚走进殿内。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想起那与记忆深处张扬明艳的人足足八成像的脸庞，沈秋烨目光微柔。
“让她进来吧。”
不过片刻，贵妃风叶儿迈着轻快的步伐跑上殿。
“陛下——可想叶儿了？”
沈秋烨目光停留在风叶儿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来人，赐座。”
“还是……不一样啊。”
眼前过于活泼热情的女子与恬静优雅的裴涵曦又似乎天差地别了。
“但似乎又与曾经的……她，那个第一面于马上挽弓的张扬少女，十分相像。”
沈秋烨盯着眼前女子，不禁失神。
“陛下在想什么？一定在想我们的孩子会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子吧。”
风叶儿眼眸微弯，双手轻抚小腹。
“公主吧，朕正缺个掌上明珠呢。” 沈秋烨回过神来，笑着看向风叶儿。
“那便借陛下吉言。”
“朕乏了，叶儿你也怀着孕，早些休息吧。”
“臣妾告退。”
风叶儿笑着行礼告退，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瞬间变了眼神。
“皇子也好，公主也罢……只要不是你的血脉，都不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前一秒还满是温情的双眸在这一刻只剩寒凉。
“昭昭，可歇下了？”
沈漓轻叩房门，却见屋内并无声响，不禁懊悔自身的唐突，正欲离去，门忽的开了。
“殿下？”
看着门外经过几日卧床休养脸色依旧发白的少年，郗芷眉头微蹙。
“昭昭，清水镇集市盛名一时，不如一同去逛逛？”
沈漓努力抑制住喉间的咳嗽，真诚地看向眼前少女。
“好。”
在这未经片刻思考的回答中，郗芷不禁暗叹自己对面前这俊俏的不可方物的太子殿下没有丝毫抵抗力。
“可是……你的身体……”
少女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忽由欢喜转向担忧。
“无碍，我好得差不多了。”
沈漓垂下眼眸，盖住眼底的黯然。
“我们走吧。”
清水集市。
五彩的布幔迎风飘扬，孩童们穿梭在布幔中打闹，传出阵阵笑声，又迅速被商人的吆喝声掩盖。
“糖葫芦——新鲜的糖葫芦——”
沈漓眼眸一亮。
“昭昭，等我一下。”
不过片刻，就见沈漓拿着一串糖葫芦向她走来。
冬日柔和的阳光照在他白皙的面庞上，鎏金色发带在风中微微扬起，在朴素的街巷中显得贵气十足。
郗芷感觉到了片刻眩晕。
是记忆中的少年。
“阿钰哥哥，糖葫芦！给昭昭买嘛！”
“好，昭昭的要求哥哥都会答应。”
记忆中的白衣少年将女孩高高抱起，笑着递给她一根鲜红的、附着金黄糖渍的糖葫芦。
不远处的身影与记忆深处的几年前逐渐重合，郗芷鼻头微酸。
“怎么可以忘记……”
“昭昭，以后便直接称我的名罢。”
沈漓看着面前小口小口咬着糖葫芦的少女，眼眸微弯。
看着面前少年认真的神情，一股酸涩又从心底钻出。
“沈漓，那里好热闹，我想去那里。”
“好。”
人流逐渐增多，沈漓轻轻扯住了郗芷的衣袖。
“人多，当心些，且跟在我身后。”
感受着衣袖中种类繁多的暗器，郗芷有些心虚。
“可不能吓到阿钰哥哥。”
在不断的自我说服中，郗芷竟已经十分乖巧地被牵了一路。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打破集市上的一片祥和。
“都给小爷我滚开。”
马上之人头戴金冠，身着华服，一手拎着酒壶，双颊微红已是半醉之态。
街上行人见状，纷纷躲避。一时，尖叫哭喊声此起彼伏。
“保护公子！”
暗处阿星抽出剑就要往外冲。
“等等。”
阿熠不急不慢地按下剑，将阿星扯回暗处。
“郗小姐在呢，人功夫可不比你差。”
阿熠挑眉，示意阿星往沈漓方向看。
只见郗芷眉眼一凝，反手抓住沈漓的手拉到身后，随即双脚离地，侧身将马上那已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踹离马上，一手拉紧缰绳制住马。
“你谁啊你？敢这样对小爷我？”
那马上之人瘫在地上，眼睛死死瞪向郗芷。
“哪来的臭娘们，要敢坏了我的好事，你全家都给我陪葬！”
说着便挣扎着要爬起来。
“你找死。”
郗芷眼睛微眯，刚想上前却发现身旁沈漓的脸色不知为何又白了几分。
心中担忧更甚，郗芷不禁握紧沈漓冰凉的手。
“不敢了吧，小爷我陆萧梧的父亲可是当朝江南吏司主事陆望，你惹不起的。”
看着毫无反应的郗芷，陆萧梧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人。
“好一个美人！”
陆萧梧双眼扫视着那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美人，昨晚共度良宵的小倌们都显得寡淡无味了。
“不如这样，你后面这美人归我，我们一笔勾销。”
陆萧梧的眼神愈发大胆，恨不得马上上前与这柔柔弱弱的美人交流一番。
“放肆！”
瞬间，三剑同时出鞘，寒光乍现，三缕头发飘落在地。
“你什么档次敢对公子出言不逊？”
阿星狠狠踹向陆萧梧，似是不解气，正欲上前再补一脚，阿熠拉住了他。
“公子要亲自出手。”
沈漓感受着手上郗芷留下的余温渐凉，有些心不在焉。随即拢了拢身上斗篷，走向倒地不起的陆萧梧。
“断肠毒，三十日后你必死。”
“你……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下的毒？你怎么敢？”
感受着呼吸的急促，陆梧脸色发白。
“江南吏司……真是好得很啊。”
沈漓靠近陆萧梧，眼神逐渐狠戾。
“江南流民四起，吏司毫不作为，哄抬米价。疫病四起，民不聊生。你们江南吏司当真权势滔天啊？”
“你……你胡说！”
“若我没猜错，你这是途径清水镇前往江北买米吧。强制从江北农户低价购米，再高价卖往江南，你们这手段可真是……高明。”
沈漓嘴角微勾。
“你现在可以回去了，魂归故里，江南陆家会明白我的诚意的。”
“你……到底是谁？”
陆萧梧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此刻他面前那里是什么柔若无骨的美人，而是一个恶魔……
“昭昭，我们回去罢。”
“陆家在江南根基深厚且势力庞大，陆家家主陆望还担任江南吏司主事，权力颇大。”
见郗芷兴致不高，沈漓微微斟酌便开口道。
“殿下怎知陆家高价卖米之事的？”
“昭昭，我是太子，地方事务我多少都要掌手的。”
沈漓对于自己在郗芷心中根深蒂固的架空太子形象很是无奈。
“可怜的阿钰哥哥，身体不好还要被迫处理政事。”
郗芷心想，对她阿钰哥哥的同情不由分说的又多了一分。
“沈漓，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帮忙，我很能打的。”
沈漓一抬眼便看见小姑娘满是同情的眼神，有些怔愣。
“我不收你钱。”
听着郗芷真诚的话语，沈漓眉眼染上笑意。
“好。”
暮色降临，沈漓靠在塌上，只觉头脑昏昏沉沉。
“阿熠，江南情况如何。”
看到自家公子掩盖不住的疲惫，阿熠微微皱眉。
“流民大多已然安置妥当。暗探已聚集江南，只等公子一声令下拿下陆家。”
“不必，让暗探撤出江南，陆家交给沐霄阁盯着。”
提起沐霄阁沈漓多了几分兴致。
“江湖几阁我都了如指掌，唯独着沐霄阁，我竟一无所知。待我处理好京城事务，便南下好好会会这传闻中只杀大奸大恶之人的沐霄阁……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公子，那江南暗探该作何安排？”
“查查京城官员。江南陆家一家独大，背后若无朝廷官员撑腰，如何将朝廷赈灾粮玩弄于股掌之间？”
沈漓眼眸微眯，目光变得锐利。
“阿熠，你说沈秋烨成天将这些破事扔给我有什么意思啊？”
“公子是太子。”
“活不久的太子，倒是对付世家的好棋子。”
沈漓自嘲般的笑笑。
“公子，该喝药了。“
“喝不喝已经没有区别了。”
像是想通了什么，沈漓双眼微阖。
“退下吧。”
“是。”
阿熠顺从地退出寝殿。
一扭头就看到自己弟弟红彤彤的眼眶。
“哥，公子是不是要死了……”
阿熠握紧手中佩剑。
“不会的，娘娘和谢先生会想办法的。”
夜色渐浓，院中兄弟俩相顾无言。
“舅舅，是昭昭。”
郗芷摸着黑，叩响了谢秉云的房门。
“昭昭？怎么还未休息，可是不习惯？”
看到郗芷，谢秉文满是诧异。
“舅舅，五岁前的一切……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