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伞,白菊与精神分裂(九)
靠近栅栏边的地方则是修成了花园,植被茂密,不比前段时间在西沙公园见到的少。若要论种类,或是珍稀品种,这里甚至要比西沙公园要多出许多。而且因为只是校内花园,设计师就有大把精力将其设计得更加精致。草木与树林叠加,石板小道隐匿其中。仔细看去,瘦高的树林深处还有一小平台,一些石桌、石凳静放其中。加上不久前刚下过一场大雨,使得这些石制物件都显深青色,在与周围大片略有枯意的树木相衬之下竟有一股江南园林的味道。
本就出生于南方的许少艾竟一时心生向往,这片风景让他想起了故乡的很多东西。然而现在可不是进去闲逛的时候,他收回心神,继续回答起柳悠悠刚才的问题。
“如果真像天堂一样,我也不会跟老师吵架了。就是之前说的那件事。大学……”
一想到大学的那些事,刚才心里那升起的一丝平静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如果你像我一样从不去争抢什么,不去参加任何比赛,任何社团,更不去趟学生会那些浑水,好好躺平。这样的话,比起高中,大学确实都像过去很多人说的那样,自由轻松了。除了要应付每学期的期末考试,你的烦恼也就仅仅是如何利用那些空出来的自由时间罢了。”
“不过……”许少艾话锋一转,“刚才的话你应该也听出了问题,其实你自己也能想到的。不去追名逐利,参与竞争是好,但也因为这样你就不得不思考除此之外你想要做什么了。这反而要比随波逐流难受得多。你不可能真就在大学里浑浑噩噩,这样的话等毕业后你会非常手足无措。就像我现在这样。”许少艾自嘲的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疲倦。
“其实要是能跟其他人一样也好。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去跟别人争来抢去,见一见勾心斗角,让自己加入其中。不要去思考为什么要怎么做,随波逐流就好。这样就算会累的半死,但至少是有喜有悲,比起无所事事,一无所有来得好太多。”
“可你这两个情景似乎都不太让人喜欢,有c选项吗?”柳悠悠摊手问。
“这我倒是没想过。你也不是现在就要去上大学。”
“听你这么一说,我已经放弃幻想了。反正我其实也去不了。”柳悠悠说“你现在过的不也是不错?”
“你是说这个靠走后门得来的工作?”许少艾伸手抚摸胸前的铭牌,冰凉异常。“这事谁也看不上,你不是也这样觉得?”
“我开个玩笑啦。管别人做什么,能过好日子不就好了?”柳悠悠义愤填膺地安慰道,“反正每个人累死累活不也都是为了这个吗?只要目的到达,过程什么的也无所谓……”她顿了一下,又说“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反正就是别想太多就是。”
“我明白。”许少艾瞥了一眼柳悠悠,又迅速挪开,长长呼出一口气。此时不知为何,心脏又开始沉重起来。每当他开始回忆过去,或是对未来稍微展望时他都会有这股无力感。对于时间他总是这么怀疑又悲观。心里一叹,他伸手进衣服口袋,下意识的想要拿出药瓶,然而却摸了个空。药被他放在了车上。
许少艾全身顿时无力起来,每根筋骨都在隐隐发寒。就单单是为了保持站立,他就感觉要用尽全力。在一阵急促呼吸下,才勉强站住脚跟。身前的柳悠悠看到他这副突然发白的面色,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也伸手插进口袋一阵翻找起来。不过她可没有许少艾想要的药,她只有治低血糖用的棒棒糖。
她掏出根棒棒糖递到许少艾面前,依旧是青苹果味。那绿色包装纸,在此刻显得异常鲜艳。虽有些不好意思,许少艾还是接下了棒棒糖,将其打开后放进口中。强烈的酸甜味霎时充满口腔,唾液疯狂分泌,在十几秒后味觉才慢慢适应下来。
说来奇怪,那原本沁满周身的无力感竟渐渐消散了。许少艾得以恢复如常。
“我只是想得有点多无法停下罢了。”他小声轻叹,并没有引起柳悠悠的注意。
从保安那问完话的李远树来到他们身旁,发现两人嘴里不知何时都叼着根棒棒糖。“你们这是……打算嚼着棒棒糖去见这学校校长?”
“还有没有?”话锋一转,李远树问向柳悠悠。
对此,柳悠悠,象征性的翻了翻口袋表示库存告急,没他那份了。同时取下已经吃完的棒棒糖,将纸棒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一顿操作,将刚才李远树那句质问的压力全部丢给了许少艾。
许少艾脸色一沉,感觉如芒在背,与李远树面面相觑起来。或许他现在应该将棒棒糖直接咬碎咽进肚子里。
“好,我懂。咱们回归正题。”李远树直起腰,一本正经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坏消息!”柳悠悠举手叫道。
“全部说吧,没必要这样。学校校长还在学校?”许少艾轻声回应。
“坏消息是就是之前说的,大部分师生都被遣散回家了。好消息是校长确实在,还有那学生的班主任,。除此之外,他们打算明天下午让学生返校,到时候还可以问问那学生的同桌、朋友。”
“边走边说吧,刚才我跟这学校校长通了电话,就在办公室等我们。”说完,李远树先行一步在前面带路,许少艾两人紧跟其后。
这所学校并不是完全建在平地上,而是依靠其后山上坡慢慢上升,分为三段。第一段也就是校门与红旗广场,两者相连,但广场尽头却没有直达教学楼。也不知道是不是校门修歪了,他们必须从广场左上侧花坛进去,沿花坛转折一番,再爬一段楼梯到达学校图书馆,也就是第二段平台。所建,除了图书馆外便是学生宿舍。随后再往右走几步,爬上另一侧楼梯才能真正到达个教学楼所在的第三段平台。那第二段平台上的巨大图书馆,其顶恰巧成了这里的升起广场。
比起一二段的复杂精致,第三段平台就显得异常开阔了。那些教学楼都靠近后山而建,在两边尽头突出,呈凹字形。也没修有大片花坛、花园,而是为学生活动留出了大片空地。
而他们现在的目的地就在出楼梯口正对面的蓝白色综合办公楼。八九层高,与常见的办公楼一般无二。
经过这一小段路,许少艾感觉身体已无大碍,便将嘴里的棒棒糖直接咬碎咽进了肚里,留下的纸棒因为一时没再找到垃圾桶也只好小心揣进口袋,等有机会再扔掉。
“我算是第一次体验到阶层流动的艰辛了,我是说物理意义。”柳悠悠略喘粗气在一旁抱怨道。旁边两人倒是气定神闲,在继续去往校长办公室的路上小声交谈起来。
“能说说你们第一次的调查情况吗?”许少艾问。
“详细说说!”缓过气的柳悠悠补充道,对陈墨自杀这件事她也就知道结果。许少艾自己知道的也不多,除了陈墨的一些基本信息,和他是三天前自杀的外,对其他也是一无所知。
“我们的目的都差不多,那我就简单说说。”李远树将声音收得很小,仅他们三个能听到。
“三天前晚,那叫陈墨的学生在下晚自习后并未立即回到寝室。同寝室的人都以为他是去串寝,或者在教室里继续学习。因为他们都是高三学生,所以宿管基本不会查房,也就没有发现陈墨的失踪。直到寝室断电,陈墨也就没有返回。同寝室的人也是心大,以为他还在其它寝室闲玩,就自个睡下了。结果,凌晨两点,学校巡逻的保安发现陈墨倒在旁边那栋教学楼下,靠后山那边。”他向许少艾两人指了指右侧的红白色主教学楼。
“正面朝下。保安说发现是他还有气,不过在120送往医院的路上死了。”
“从七楼跳下去的,那里算是顶楼,除了两个办公室外其它教室都是空闲的。他上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办公室也没人,所以……他就毫无阻碍的跳了下去。”
说到这,许少艾能感觉到李远树略微哽咽了一下。他问“他先前有没有什么征兆?”
“没有。”李远树回得果决,“很多学生在自杀前都没有什么明显征兆。”
“那是因为征兆早就成了平常事,也就没人再去注意了。”柳悠悠说。
“没错。不只是学生,其实其它自杀的人也是如此。举个例子,”李远树竖起右手食指“每个人都想过去死,不管是老年人、中年人还是青少年。我们都知道生命宝贵,也都在为了使自己的生命活得更加美好而不断努力,但我们却自始至终又对死亡充满了好奇,甚至向往。对于死的想法可以说是普遍存在的,所以对于自杀者来说,不管是学生还是其他人,都会在自杀前经常提到死亡,或者对死亡进行不断的思考。也因此,人们就没有太过在意这种现象。明明就是一种病态,却因为人人都有而毫不在意起来。就像感冒,呼吸。我们不会去深究自己为什么会呼吸,要呼吸。因为习惯了,也就谈不上治疗或者反抗。”
“所以再第一次询问中没有人发现他有什么异常,都说他是个踏实,乐观有想法的人。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些我明白,我是问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些征兆。”许少艾将话题纠正。
“我们自己的发现吗?”李远树笑了一下,继续说“没有。到现在我们只是对相关老师和他同寝室人做了问话,便在学校和他家人的催促下草草收工了。”
这个回答使许少艾和柳悠悠都皱起眉来。
“很矛盾是吧?学校和家长怎么就站到一块了?我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他又笑了笑,“这个学生的死因,或者是这个学生死亡本身肯定有蹊跷。”
“贿赂?”许少艾说。
“不可能。”李远树马上驳回了这个观点,“就算是贿赂,我想不通要给多少钱才能让这对刚死了唯一儿子的父母在一天之内同意学校的方案。他们反应的时间太快了!”
许少艾一时想不到原因,只好沉默了下去。
“一定需要某种涉及到学校和那学生家长共同利益的原因,甚至涉及到已经自杀了的学生本身。”
“某种难言之隐。”李远树突然一副狡黠模样,直接将问题关键挑开。见许少艾也陷入了困扰,他转而问向柳悠悠。
“你有什么看法吗?”
“难言之隐……”柳悠悠一边思索,一边摆弄着自己的一缕头发。让手指绕着头发不停打旋,来来回回,就在头发快被她弄得打结时她才开口回道“我们刚从陈墨的葬礼上过来,中途发生了事,他父母给我的映像确实不太好。但我也不会就因此怀疑他们,不过你都将问题关键说到这了,那么怀疑他们也不是不可以。”
“父母与孩子的矛盾么?”李远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这不合理。如果他们是同那些我们所说的鸡娃家长,或者是对孩子有极强的控制欲的家长一样,那更不可能与学校达成和解了。他们将自己全部的心血与精力都放在唯一的孩子身上,又怎么可能接受他们的孩子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而自杀这个答案呢?这是对他们艰辛付出的彻底反驳,他们不可能接受。”
“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他们并没有那么强的控制欲。反而同一般父母一样,不太过问他的学习情况,只是单纯希望他好好学习,成才。”柳悠悠补充“但也因此导致孩子缺乏关注,内心苦恼无法倾诉,在长时间的积压下扭曲,最终引起崩溃。他的父母也在最后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将全部问题归结给自己,也就不会再找学校麻烦了。”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若真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要让你们来寻找陈墨的死因呢?他这么做就代表他们不认为陈墨的死因与他们有关。”李远树直接反驳了柳悠悠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