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怎么？好久不见，不认识我了？”林茉清完全没了一分钟前的放松自在，似一只从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凌厉捕兽，全身戒备地盯着出现在视野里的这个“意外”，“你在湘湘这里做什么？”
湘湘？
一倏秋风冷掠，卷起晏小笛心中几分萧索，片刻愕然后，她顿悟，不是来找她的……于是再次背过身去，保持沉默，决定不予理睬。
“你给我站住！什么态度——喂，晏小笛——”
林茉清哪受得了这般挑衅的视而不见，毫不犹豫跟了上去，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直直冲进三号厂房内！
“你要找的人在二号厂房，不在这一幢。”晏小笛放下手中的外卖，转身，再一次面对眼前的不速之客，“后面那一幢。”
“你在这里做什么？”察觉到晏小笛的目光似有意无意地朝她裙摆上瞄，林茉清愈发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你盯着我的裙子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不需要知道。”晏小笛转移视线，不再看人，“你可以走了。”
“我走不走不需要你来命令！晏小笛，你不会告诉我你也在这里开网店吧？”
因为站的位置更像是一个休息室一样的区域，林茉清快速环顾四周，一眼发现堆在墙角的一摞快递纸盒，意料之外，是往事疯狂输回大脑！
“与你无关。”
已经很久了，用这样冰冷不见半点起伏的口吻与人对话，晏小笛对眼前人赤/裸直接的挑衅，努力保持无动于衷。
“怎么就无关了？怎么说呢？看到当初牛逼轰轰的云华一中女学霸晏小笛，恬不知耻地惦记别人的青梅竹马，毕业后也不过是开个小网店营生，这种视觉冲击，啧啧啧，怎么说来着？噢对——大快人心！哈哈！”林茉清声线变细，夹着带刺的尖锐，一双浓眉大眼，直勾勾盯人，似要把晏小笛勾出魂一般。
“说完了么？说完可以走了。”热血开始汩汩，直冲脑门，晏小笛用超越常人的理智，克制有了起伏的某些情绪，目光却愈发凉薄。
“没呢！哪这么快能说完！怎么样？晏小笛，几年不见，故人重逢，一起叙叙旧呗！这样，你告诉你这小网店亏损多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惊天大秘密哦！”
许是玩性大发，又许是如今从头到脚一身素净的晏小笛着实让人意外，本就爱闹的林茉清当下决定好好捉弄人一番。
就如五年前那般，一切都在她的规则之内，权由她好好游戏一番。
她做玩家，晏小笛做棋子，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而永不自知的一颗废棋。
“什么秘密？”
就算与全天下人共享秘密，都不可能与此人有秘密，晏小笛轻微抬颚，下一秒，视线不经意一垂，往林茉清脚上一扫，两人差不多的身高，她一直偏爱平底，而林茉清，和五年前一样，踩着一双恨天高，所以，相形之下，她一如以往一脸傲气地俯视她。
与记忆里那一天，一模一样的对峙站位。
“那个视频，是假的！”话音刚落便瞧见晏小笛双眼一怔，林茉清忍不住扬起嘴角得意许久的笑，“我当时，跟你闹着玩的喽！”
全身似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猛烈一下穿击，晏小笛双眼如炬般灼烧：“……什么意思？”
晏小笛怎么也没想到，说话爱故弄玄虚的林茉清，会突然这么直截了当。
林茉清口中的“视频”，她自然瞬间秒懂。
但是“假的”……是什么意思？！
“假的就是假的的意思啊！切，还什么理科学霸，连最简单的话都听不懂，果然，书呆子读书读傻了！不过说真的，晏小笛，你这人吧，的确除了会做理科题，其他方面，真的无趣得很啊~那会，我就那么心血来潮跟你开个玩笑，谁曾想你还真当真了，到最后还乖乖地改了志愿哦！也好，要不是你这么听话这么好骗，我的子茗哥，说不定那会一不小心真着了你的道！男人嘛，都经不起女人的诱惑，尤其是那些脸都不要净往人跟前凑的贱女人——”
“你这脸，僵，整了？”
晏小笛意外一句，直接打断了林茉清的喋喋不休。
刚才她就想问，总觉得这张脸，与记忆里，有了分别。
网红脸的痕迹，但凡眼睛没问题，都能瞧出几分。
“……关你屁事！”林茉清被激得一个措手不及，脸上笑容刹那凝固，“死女人，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刚才说的？”
“没有。”
晏小笛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木已成舟，时光难倒回，林茉清的话，似一把磨得蹭亮的匕首，准确无误一刀扎入她的心脏。
而显然，此时此刻的林茉清，还意犹未尽；接下去，她或许会死死拽住这把匕首，狠狠捣烂她的心脏，直至血流成河。
“呵，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我就看不惯你这种自恃清高的假样！算了，我还有事，就不跟你兜圈子了。简单一句话，当年我给你看的视频，子茗哥校园霸凌别校的学生，是假的喽！被他打的那帮人呢，其实真实身份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对我图谋不轨，子茗哥知道了，心疼我，气不过，所以就出手教训教训他们，好让他们从此离我远远地！嘿嘿！不好意思哦，书呆子，我当时骗你纯粹觉得——”林茉清重新换上天真无邪的招牌笑颜，故意停下，不再继续。
“觉得什么？”晏小笛咬紧牙根，一股咸腥味隐约漫出。
眼眶里的一股热意欲冲堤，绷紧于最后一瞬——
“觉得你好骗，觉得你傻，觉得你就一百分百的书呆子啊！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几年哦，我每次想到那天你的傻样怂样死样，就笑得不行——真的太傻逼了——”
五年之前，捉弄成功的那一天，林茉清不费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史无前例地成就感爆棚！！
五年之后，把真相轻蔑甩到当初那个书呆子面前。
戏弄同个傻子的痛快，还是那么得劲！
“……”心底翻涌各种，晏小笛觉得一阵恶心席卷冲喉。
林茉清的笑声，前所未有地刺耳，落入她两侧耳膜，刺疼刺疼地：如此过分，她却还能笑成那样！
“茉清，别说了——”
顾冷湘察觉到身后逼近一个人影，刷地一下扭头，正好对上一双阴冷无比的俊眼，是楚子茗！
待她意识到出声提醒毫无察觉的林茉清时，为时已晚！
楚子茗已大步越过她，朝两人走去。
“疯子——给我滚！”
林茉清错愕转身，抬头对上相思之人的目光，却被他劈头冷冷一锤，话里话外全是陌生至极的决绝！又见他冷眼扫了一眼她的裙摆后，净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林茉清瞬间慌了：“……子、子茗哥，我、我，刚、刚刚是跟她开玩笑的——”
“小笛，你——”
眼瞅着眉眼凄然的楚子茗靠近，晏小笛终究无法拦住心中僵持良久的溃败，扭过头去，仓皇跑掉。
楚子茗一愣，拔腿跟上。
林茉清转身，欲追，被唯一保持冷静的局外人顾冷湘伸手拦住：“喂，醒醒，林茉清，你不会告诉我，那天，你是故意引那帮混混跟着你，然后又故意求救楚子茗？”
“啊——”情绪即将崩于一线的林茉清听到这一问，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一记哆嗦，一脸惊恐地转身来瞧好友，沉默两秒后，结巴颤答：“湘、湘湘，你在说、说什么呀？我、我听不懂……我要去追子茗哥……”
“别去了，他们现在是一对！”
顾冷湘忽然大声呵止，吓得情绪失衡的林茉清瞬间僵在原地，热血一激之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喂——”顾冷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瘫倒下来的人。
这女人，有没有搞错啊？
怎么会穿这条裙子？
……
顾冷湘使劲腾出一只手拨打120，视线停在裙摆上的手工珠片，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声。
晏小笛把自己溺在一片阴影里，一动不动。
楚子茗跟上她，慢下步子，小心靠近。
怕吓到她，又忍不住想上前一把抱住。
双肩止不住地抖动，晏小笛讨厌眼泪不争气而下，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收拾此时此刻一塌糊涂的心境。
曾以为意义非凡默默选择的自我牺牲，到头来竟不过是别人一时兴起的捉弄……而为当时愚蠢至极的那个自己买单的，是曾经泰山崩于前也绝不更改的心愿——考上跟楚子茗一样的理想大学！
那个在脑海中提前预演了无数次的与楚子茗并肩同行于北华校园里的美好画面，被她提前一月亲手撕得粉碎……
这样的代价，原以为万般值得，到头来竟只是一出别人故意整她的闹剧？
林茉清威胁人时的那种冷漠，晏小笛至今记得异常清楚。
林茉清说，如若她晏小笛不放弃北华大学的志愿，便把楚子茗校园霸凌同学的视频交给学校教导处。
林茉清说，楚子茗是大好前程鲜花掌声还是一切尽毁到此为止，全取决于她晏小笛的一念之间了。
林茉清说，相比她晏小笛独自一人得不到楚子茗任何回应的可笑至极的单向暗恋，她才是全世界那个唯一能配得上楚子茗宠爱的女孩。所以，如果得不到楚子茗，她便宁可毁了他，不计后果的那种毁。
林茉清让她做选择，她便咬牙做了一个誓死保全心中那颗明星的抉择。
放弃北华，放弃与楚子茗共织一段美好大学时光的人间理想，放弃一旦决定追求什么必然给自己满意答复的人生信条。
太多人说，放弃从来都是世间最容易的事。
比起坚持，它甚至压根不费人半点力。
可晏小笛清楚，这场放弃，是彼时活了二十年的她，面对过的最难，最不舍。
可她还是坚决地舍了。
只要楚子茗好好地，她怎么样都行。
就这样，让林茉清的圈套，成了。
“小笛……所以，你说当初是为了陪你外婆回老家生活所以才改报了大学，不是真的。你是为了我，才放弃了努力了那么久的北华……对不起……”张开双手从身后轻拥压抑啜泣的女孩到自己怀里，楚子茗心疼无比，热泪无声坠下。
无法言说的愧疚，烈烈灼心。
楚子茗知道从小视亲妹妹般照顾的林茉清生性顽劣，却不知有朝一日竟可以扭曲成那样，拿别人神圣的大学志愿恶作剧！
而被她用来做筹码威胁的，竟是晏小笛心中那份对他纯粹炽热的偏爱……
这个迟到五年的知情，让楚子茗无颜以对，止不住地阵阵揪心：他的傻女孩，五年前，一个人默默承受了那么多！
那么理性的一个女孩，竟把他的个人前程，排在了她的理想前面。
这样不计回报的厚爱，是何其真诚。
晏小笛，是一个沉默的天使。
而他却像个傻子，一无所知……还踟蹰在原地，痴心妄想有朝一日上天能安排与她意外重逢，弥补他当初各种犹豫之下没能及时回应的高三遗憾。
如若那时，他能别东想西想，而是第一时间奔赴她身旁，牵起她的手，一起互相鼓励，一起努力完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月，一起冲刺，一起填写心仪的大学，就能一起开始崭新的另一段学生时光，何至于要晚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才并肩走到一起，才面对面十指相扣，才把她拥入怀中……
“不是，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不够成熟，思考问题不够深入，从没想过跟你确认下真假，就信了她的话……”手背上热泪滚落，晏小笛黯然转身，对上楚子茗万般凄迷的双眸，心跳似卡了一拍，更多情绪瞬间顶喉，眼眶再一次滚烫，“真的，楚子茗，你不用对不起，是我自己的决定——”
话还来不及说完，一片轻柔凉意顷覆唇上。
唇齿相依间，似水温情，一点一点输入心海，晏小笛轻闭双眼，任由这个男ren拳拳热情全力以赴，彼此来不及倾诉的那些话，通通融在这一刻热吻中。
许是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楚子茗短暂停了一秒，视线落在紧闭的清秀眉眼上，发间丝丝余香入鼻馨软，心尖猛然一激，松了松手，再一次托住她的脑袋，温柔地把人圈向自己。
彼此的距离，再进一步。
两颗心似融在一起，交织出盛大又浓烈的情/欲。
过往交集的种种，似一股烈火熊燃，无法抵挡。
不分你我的同步沉入，把彼此心尖曾百转千回的各自隐晦，烧得一干二净。
一吻，定心。
对上彼此眉眼里的赤诚，两颗心，前所未有的清透安定，馨软如此刻夜色。
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坦诚到毫不保留。
穿过时光滞缓后的全心相拥，直抵魂灵最深处。
于最柔软处，见到一直小心翼翼藏着的对方，也救出那个束手束脚畏缩原地的自己。
把晏小笛带回公寓，楚子茗就没离开过半步，让她一直在他的视线内，深怕稍不留神她就会凭空消失，就像五年前那样，毫无预兆地剩他一人束手在原地，不知哪天才能等回她。
洗漱完的晏小笛躺在他怀里，白皙侧脸贴着他的衬衣，气息轻柔，渐入梦乡。
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刚刚又在冷风里哭了一场，把她折腾累了，楚子茗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想一直这样牵着她，永远，不松开。
以前无数次扪心自问，晏小笛当初对他明目张胆的喜欢，到底有几分真。
心情好时，楚子茗觉得他被偏爱的胜算很大，晏小笛非他不可的热望全写在一对眉眼里了。心情低时，又觉得或许纯属他自作多情，晏小笛大概只是一时兴起玩闹罢了。
而今晚，他这颗漂泊多年的心终于稳稳着了地，自信满满地开始在她欣然默许的那片土壤里萌芽滋长，春风拂过，是对她独一份无法躲藏的痴迷。
原来不知何时，晏小笛早已在他心中，扎了根。
谁都拔不走，谁都唤不醒，除了她本人。
这个无可比拟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