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汉时珠光
这夜，又是月圆。金一斛泛舟珠池，月华如洗，沐了一身。他在艇上沉沉睡去……
冬季的海，天黑得快，白龙村早早就陷入了夜的沉静。
“各位乡民听好了，各家各户所有人立马到村口晒场去集中，村长有紧急事情要宣布……”
刚入夜的珠乡安谧宁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锣鼓声和吆喝声打破。
娃娃惊哭，大人哀叹，家家户户却不敢怠慢，不到一柱香功夫，全体珠民就拖家带口地挤满了晒场。
晒场上早就等着的一干人，穿着整齐划一的官差衣服，手里都拿着长枪，枪头下的红穗子随风飘动，看得人心惶惶。
历朝历代，珠乡的官差走马灯一般轮换，不外乎都是为了珍珠。这里的人们早就习以为常。
皇宫贵胄离他们十万八千里，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可是珍珠却是珠民生死攸关的所在。他们的命运时刻维系在贡品珍珠这条纽带上，世世代代挣脱不得。
珠民们身着单薄的衣裳，拖儿带女，在入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朝廷颁文，今年白龙城交纳珍珠三千斛，作为进贡皇家的新春贺礼。珠乡太守要在腊月初八之前收齐所有数目，统一交由纳珠钦差带回京城。”
钦差跟班宣读朝廷发文，他的话音刚落，人群就开始骚动不安，议论纷纷起来。
“三千斛啊，哪来的三千斛啊？海都捞空了。”
“珠贝早就采空了，哪来的珍珠啊？”
“这不是要咱们蛋人的命吗？怎么办啊？”
珠乡太守见势不妙，赶紧站了出来大声说：“闭嘴，安静，谁再说话我就让他马上下海去采珠。”
蛋人们的议论像刀切一样戛然而止，有娃娃哭闹的人家更是生怕引起官差注意，赶紧捂住小孩的嘴巴，惊恐地挤进人群深处。
“还有啊，白龙池中有夜明珠，珍稀非常，如今朝廷悬赏，鼓励珠民下海寻珠，凡寻得夜明珠者必有重赏。”
太守对珠民们是打了一巴掌，又赏上一颗糖。
海生扶着瞎眼老母亲站在人群中，他心里很清楚，他的妻子荧珠是珠女化身，她的身上就有夜明珠，那是她离开龙宫时留下的唯一护身法宝。
每当月晦之夜，荧珠就把夜明珠高悬海池，为晚上海面劳作的蛋人们照亮。
人们对她感恩戴德的同时，自然也会保守这个共同的秘密。
随着交纳珍珠的限期逼近，太守手上收到的珍珠不足百斛，他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般在衙门里走来走去。
师爷看太守如此焦虑，也不得不上前出主意，“老爷，我们不如直接到村里去挨家挨户搜罗珍珠吧，这样等待不是办法呀。”
“那些人的家里还能有什么珍珠呀？海里都没有了。”太守停住了脚步。
“老爷老爷，有人还报，昨晚夜明珠出现在海池空中了，还有珠民们采上来好多珠贝，都带回家了。”一个衙役边叫边跑着进来。
“师爷，立马集合队伍，出发白龙村。”太守眼前一亮，带头跑了出去。
白龙村上空阴霾密布，蛋人们都被赶到了村中的白龙庙中。
“各位乡民，离珍珠进贡的期限还有三天，只有三天了，”太守亲自发话了，“可是我们白龙村上交的珍珠不足百斛，这是要杀头的罪呀，你们担当得起吗？”
“昨晚夜明珠照亮海池，你们也采到了很多珠贝，大家自觉交上来吧，我就不派人挨家挨户地搜集了。”
蛋人们面面相觑，哪家采到珠贝了？怎么没听说呀？白龙池都有大半年没见过谁采到珠贝了，这当官的是在说梦话吗？
见众人没有反应，师父有点急了，“大家不想交吗？那就去家里搜了。”
他手一挥，前面的一排衙役就冲上来抓人，抓到谁就去谁家。白龙庙里一下子就充满了惊恐的哭喊声。
一批又一批的人被带走，不一会又被拖回来，个个都浑身是伤，头破血流、破衣烂裤，哭爹喊娘。
衙役们搜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太守认为蛋人们胆子太大，居然敢把珍珠藏匿起来，于是下达了最后通牒。
明日午时之前，白龙村必须交出千斛珍珠，交出海池上空的夜明珠，否则全体村民无论老幼都要下海采珠，采不到珍珠不许上岸。
是夜的白龙村，死一般地沉寂。蛋人们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一家老少抱在一起，黑暗的屋子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海生和荧珠对坐豆灯之下，他们在苦苦地思考着应对之法。
“海生哥，明天我还是交出夜明珠吧，我们不能看着村民们下海去送死啊！”荧珠含泪看着海生。
“那怎么行？那是你唯一的念想了。荧珠，我来另外想办法。”海生断然拒绝。
“还能什么办法呢？珠池里的珠贝早就迁徙到交趾那边去了，海里鲨鱼横行，下去就是必死无疑。”
两人争论了一夜，也没有结果。
第二日午时，太守仍然一无所获。全体村民被赶到了海边。
“大家听着，完成不了朝廷进贡的任务，全体珠蛋民都得死。我现在指条活路给你们，谁下海捞得上一个珠贝，我就放过他全家。”
太守站在高处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在他的眼里，这些不能算是人，只是一堆工具，下海采珠的工具而已。他们的生死与他何干，他只要完成进贡的任务，保住头顶这顶乌沙帽。
“我去……”一个病殃殃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后面的女人哭着拉住他，“你不能去呀，你都病在这样了，怎么下海呀？”
“反正都治不了啦，我下去能采到珍珠，你们还能活下去……”男人挣脱女人和孩子的手，径直往采珠船上去了。
“我也去吧，阿珠你要照顾好老娘啊！”一个半大的后生也走了出来。
“唉，都去试试运气吧，一家人还得活。”又走出了好几个男人。
海生的手心都是汗，他想要阻止他们，可是他也无法采得上珍珠呀，这到底如何是好？
第一批五六个人都上了采珠船，长长在采珠船扬帆而去。岸上的人们追到了海滩上，哀嚎一片。
采珠船在白龙池中停下，此时海上风浪很大，西北风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采珠人全被赶下了海，不一会，有人想上来换气，刚趴上船舷，就被衙役一脚踹回海中。
采珠船周围浊浪涌动，不好，鲨鱼群来了。海里的人躲避不及，海面上顿时血红一片……
采珠船无功而返，衙役又要抓第二批人上船。
“住手！”海生终于忍无可忍，他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你们不能拿人去换珍珠，”荧珠也随后走了出来，“我这里有颗夜明珠，我给你们，放过全村的人。”
众人哗然。
太守眯眼看着亭亭玉立的荧珠，心里打起了歪主意。
如此美人出自谁家？她手上怎么会有夜明珠？如何才能把美人和珍珠都收入囊中？
他回头示意师爷前去。
师爷会意，走到人群前，上下打量着荧珠，“你是何人？你手上如何有夜明珠？”
荧珠迎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镇定地说：“我是嫁到这村里的媳妇，我手上有家里传家宝夜明珠。我愿意把夜明珠献出来，你们得答应我马上放了全村的人。”
“哈哈，你有夜明珠，那真是太好了，现在拿出来看看。”师爷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你们先把全村人都放了，我自然会拿出来。”荧珠毫不退却。
海生急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荧珠，你不能啊！”
荧珠转头看着海生，眼里有泪光闪烁，“我们不能看着乡亲们去白白送死啊！”
“荧珠，好妹仔，我们大家谢谢你了，可是你不能把夜明珠给他们啊！”
“千万不能，夜明珠是我们白龙池的……”
“让我们自己下海去采珠吧，不能连累了你。”
蛋民们开始涌了上来，把他们围在中间。
荧珠毅然分开众人，走到太守面前，大义凛然地说：“太守大人，如果你想要得到夜明珠，请马上放乡亲们回去吧。”
海生在外面紧紧跟随。
“你当真有夜明珠？我要眼见为实方能答应你的条件。”太守看着这女子，好大的胆子，好漂亮的脸蛋。他的心里早就垂涎三尺。
“好，我们一言为定。”荧珠抬起袖子挡在面前，手的挥，一颗硕大的珍珠出现在她的纤长细腻的手上，那珍珠发出的光芒让冬日的天光瞬间黯然无色。
太守眼冒金光，贪婪之色暴露无余，“夜明珠啊，真是夜明珠啊！”
他伸手想夺过夜明珠。
荧珠机灵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捧夜明珠，正式道：“太守大人，你现在可以放乡亲们回家了吗？”
“好，放放，放他们走——”太守眼睛都没离开过夜明珠，挥挥手命令放人。
师爷灵醒地叫了几个人来，他们把荧珠和海生围在了中间。
太守从师爷的手中接过一个镶边的锦盒，笑眯眯地对荧珠说，“美人，请你把夜明珠放进来吧。”
荧珠回头看着逐渐走远的乡亲们，转身与海生对视一眼，她从海生的眼里看到了赞赏、佩服、心疼、不甘和愤怒。
她微微一笑，轻蔑地看了眼太守，把手里捧着的夜明珠轻轻地放入锦盒之中。
“太守大人，夜明珠我已经给你了，你们可要自己保管好哦。”荧珠对他盈盈一礼，转身拉过海生就走。
太守痴痴地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快，师爷，你去调查一下，这个女子是谁家的，快快报来。”
“回老爷，不用调查了，这女子就是那个难剃头海生的媳妇，听说是从海里救上来的，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啊？那个穷鬼真是捡到宝啦，这么漂亮的妹仔还嫁给了他。她居然还有夜明珠，从哪来的呢？”太守咬牙切齿地说。
“可能是他们从海里采到的吧，管他呢，现在我们有了夜明珠，总算可以交差了。就是没有收够三千斛珍珠，想来钦差大人也不会太为难我们吧？”师爷说。
“是啊是啊，夜明珠是海中之宝，都传说有千百年了，没人真正得到过它，现在居然在我的手上了，嘻嘻嘻……”太守乐开了花。
收珠期限已到，得到了夜明珠的钦差大人果然没有再为难地方官吏。这可是传说数百年的夜明珠啊，神圣之物，这回他可是大功一件啊。
他想到把夜明珠进贡给皇上时，必定得到大大的奖赏。
钦差一行怀惴夜明珠，心下难安，想到回京之路遥远艰辛，便一日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而去。
这日，一行人走至南岭要隘，突然晴天响起一声惊雷，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正劈中钦差大人的马车，马匹受惊人立而起，掀翻马车车厢，人从车里摔了出来。
紧接着，一道耀眼的白光从钦差大人的怀中射出，与空中闪电融为一体。
只一眨眼功夫，一切归于平静。众人久久没回过神来。
护卫拉住惊马，侍卫跑过来扶起钦差大人，看他脸庞焦黑，衣襟敞开，形容很是狼狈，都吓坏了。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吗？”侍卫上下其手，在钦差身上一通乱摸乱捏。
钦差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摸怀中，锦盒还在，心中一松，跌坐地上。
整理好行装，套上马匹，一行人继续前行。
行进一会，车中的钦差还是觉得心慌难奈，不禁又探手入怀，拿出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里面，空空如也，夜明珠不翼而飞了。
钦差大惊失色，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夜明珠飞回了珠乡，飞回了荧珠手中。
隔日，钦关怒气冲冲返回质问太守，太守闻讯也是大惊失色。
他们连夜来到白龙村，绑了海生和他的瞎眼老娘，逼迫荧珠交出夜明珠。
荧珠不能无视婆婆和丈夫受害，只好再次交出夜明珠。
如此三番，夜明珠一到南岭就自动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