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入海池，海仔见前世
金一斛心生疑虑，却也不敢发问。
阴阳眼举起左手，专注地在满是岁月尘土的贝壳缝里摸索起来。
他手指用力触摸着城墙粗砺的表面，不一会手指已经给拉出几道血印，血珠子渗出来，沿着贝壳的缝隙往里渗染着。
那墙缝像一张贪婪的小嘴吸吮着他的血，只见他手指上的血不断渗出，又不断被吸入，没完没了。
金一斛盯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却意外地生出一种熟悉的窒息感。
过了许久，阴阳眼瞄了一下右手的香，已燃剩下三分之一。
他把紧贴墙面的手指缓缓收回，双手把香举到齐眉处，对着城墙躬身三拜。
金一斛见了，虽不明所以，但也识相地赶紧跟着他手举过眉拜了起来。
只听得细微的一声“咔”，两人面前的墙面上现出一个小童人形大小的洞口，洞内隐隐有海浪之声，一阵幽凉腥气的海风从里面刮了出来。
金一斛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突然，他感觉左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拽。
“啊——”金一斛只觉眼前一黑，整个身子向着小门洞里面扑了过去……
跟前的城墙没有任何阻挡，他的身体如坠深渊，温热的冬日瞬间变成了蚀骨的寒凉。
他的意识在惊恐与迷惑之中慢慢恢复，他清楚地感觉出脸贴着的、手摸着的，是冰冷湿滑又粘腻的地面。
他双手五指张开想撑起身来，不想一用力，手下不受控制地打滑，“叭”扑了个“大”字，并且屡试不爽……
“哈哈哈傻海仔，不能用手撑起来，你要游着前进，脚要并拢划着推进……”
金一斛耳边响起阴阳眼熟悉却戏谑的笑声，在周围的寂静与空旷中回荡着，然后慢慢消失。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把我扔到海底了吗？”金一斛恼怒地大叫。
四周一片沉默，一片静寂，连一丁点回音都没有，所有的声响和动静被无边的黑暗尽数吞噬。
“汉时珠光今时月，尤怜痴女守遥夜；一斛荧珠盟三生，可叹难逃无常劫……无常劫……”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悠悠的话语，隔着几世的繁华与苍凉，似来自天外海底，更似来自灵魂深处。
金一斛浑身颤抖起来。
“老阴阳——老阴阳——”
四周没有回音，金一斛觉得自己的声音一发出就被周遭的寂静囫囵吞走了，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得很慢很慢，呼吸也变得似有若无起来……
脑子片刻空白，金一斛贴着地面慢慢地活动着四肢，试着像人鱼一样滑行起来，居然开始移动了，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脱离了地面，漂浮到了半空中。
他伸开手臂划动，居然在一片虚空中感觉到了水的阻力和浮力，却没有触摸到水的实体。
“这是哪呀？真是海底吗？老阴阳去哪了，就这样把我扔下，真没义气，亏得我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他……”
金一斛一边嘀咕一边努力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周围很暗却也有丝丝光亮点缀着。
他试着向光亮处游动，手触之处，却感觉到了一种墙壁的硬度。
就着那点点亮光，他看到了那壁上似乎有人形的图像，那图像里的人也在游动，随着手臂的伸展，长长的衣袖挥撒出去，衣带飘浮着、挥舞着，仿佛在水中跳舞……
多么优美灵动的舞姿啊，他想起了无数次的梦境中，七彩小蚌围着他舞动的样子，既熟悉又亲切。
他大着胆子伸手摸过去，触之却是坚硬的石壁，还有珠贝边缘硌手的锋利。
他兴奋地继续向光亮的方向游去，游着游着，发现光点越来越亮，越来越多，无数的珠贝在他周围翩翩起舞。
蚌壳开合之间吐出星星点点的珍珠，调皮的珠贝还对着他喷出小水柱。
是海底珠池，他无数次来过的地方。
光点越来越大，不一会就变得又大又亮，仿佛是在一片虚空的静默黑暗中胎生出来的光亮，圆润光洁，象一轮满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
“夜明珠？？？”金一斛心中先是大惊，转而大喜！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数千年前照彻白龙池的夜明珠？
金一斛突然涕泪并下，一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瞬间麻痹了他的全身。他一激动手劲不觉松懈，整个人从漂浮的空中落到光滑硬实的下面。
金一斛赶紧蜷缩起双腿，以一个端正的跪姿，对着那圆润的光团顶礼膜拜起来。
“海生哥，两千年了，你终于回来啦！”一个柔润的声音哽咽着在虚空中传来，接着是一阵羞羞怯怯的嬉戏笑闹，然后渐渐远去……
金一斛寻声望去，黑暗中的光团消失了，壁上的人影也消失了，周遭的寂静依旧，黑暗依旧，仿佛刚才的一切皆是梦幻泡影。
那种熟悉却游离的感觉令人窒息，金一斛指甲紧扣，握着拳头的掌心生疼，脑子里电光火石般裂开了……
汉时明月照着百江汇聚的出海口，一条白龙出现在这里升腾盘旋。每逢月晦或阴天的夜晚，这条白龙就会从口中吐出一颗夜明珠，为依然在海上劳作的蛋民们照亮海空。
在白龙的护佑下，风云变幻的大海也变得温驯起来，蛋民们每次出海都是风平浪静，渔获大有。
各地的蛋民们闻讯后，纷纷聚集在这一带居住而形成村庄，为了感谢白龙的帮助和保护，人们把此地取名为“白龙村”。
在白龙的指引下，蛋民们找到了盛产珍珠的珠池。
“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从此后，蛋民中部分以捕鱼为业者称为鱼蛋，以采珠为业者众，称为珠蛋。
人们捕捞珍珠，拿到集市去交换粮食和生活所需品，增加了收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人们把珠池称作白龙珍珠池，并且每年三月举行祭珠池仪式，以表达对白龙的谢意和敬奉。
白龙珠池所产的珍珠品质优良，交易蔚然成市，声名远播。
各地的珠宝商们都赶来收购白龙珍珠，却也由此引来了强盗和海匪的侵害为患。
朝廷为此专门在这里建筑了一座城堡，以加强地方治安管理及保障珍珠税赋的征收和珍珠贡品的征集。
还在城中设置了直属朝廷的采珠机构：采珠衙门公馆。
城堡建成后，因白龙珠池而称白龙城。
海生是白龙村土生土长的珠蛋后生，年方二十，长相英俊、宽肩阔胸，蛋家人黝黑的皮肤衬得他更加高大英挺。
海生的父亲在他五岁时，下海捞蚌葬身鱼腹，母亲哭瞎了双眼。从此后，只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海生仿佛是完美人设的化身，他水性极好，勤劳勇敢，善良正直，热心助人，敢于见义勇为，深得乡亲们的敬重。
村里遇到疑难凶险之事，都有海生主动排难化解。
有一年，海上风云突变，乌云蔽日，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个海怪。
这个海怪寸步不离地霸占着珠池入口，一见有采珠人到来，就搅动海水，将人和船只囫囵吞进肚子。
蛋民们都是有去无回，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没人再敢去珠池采珠，不敢出海打渔，珠民们断了所有的生活来源。
海生深感蛋民之苦，急在心里，勇向胆边生。他决定只身闯入珠池一探究竟，为民除害。
据说月圆之夜，海怪喜欢浮出海面晒月亮。
正月十五这晚，海生侍候瞎眼老娘睡下后，拿出父亲留下的海柳木做成的鱼叉，悄悄掩上院门，摇着小小的蛋家艇出海去了。
蛋人们生来在海上讨生活，全副身家就是一叶木制小艇，一头尖往中间渐宽至船尾成三角形，中间搭一个竹篾编织的小棚，状似蛋壳。小艇在波峰浪谷间穿梭，如海上漂浮的蛋壳，而蛋人的命比蛋壳更脆弱。
然而，勤劳勇敢的蛋家人无畏大海的风浪，直面生存的艰辛，从不退缩。（作者注：蛋家，是指以海为生，终生居于海中船艇上的人家，古时称蛋家。疍家，是建国后，因为“蛋家”存有歧视之意，故改为“疍家”。本书现代写实章节中为“疍家”，古代传说故事中仍延用“蛋家”。）
海生一边摇艇一路观察，来到白龙珠池入口，远远就看见海面上漂浮着一个巨大的泛着湿腻腻光泽的白影。
银亮的月光下，那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珠池海面，长长的触手向四面八方伸展着，巨大的吸盘沿着触手整齐排列，像一排排张开的血盆大口，随时会吞噬海面上过往的一切生物。
海怪似是睡着了，从外形上判断应该是只巨型章鱼王。
这种章鱼王生活在海洋深处的珊瑚丛洞穴之中，千年成一王。一旦修炼成精，就能雄霸海洋，为自古以来的海中大患。
海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何等难以对付的“敌人”！
他把小艇悄悄地靠过去，和着浪涌的节奏，悄无声息地越过几条长长的触手。
看那怪物似乎在沉睡，浑然不觉他的靠近。
海浪轻轻地起伏，海风温柔地吹着，正月里还有透骨的寒意。
本是绝好的采珠季，可是这个海怪却搞得民不聊生。
真是可恨之极啊！
海生恨得牙根痒痒，悄悄地靠近了海怪的头部，看准它眼睛的位置，干脆利索手起叉落，海柳木鱼叉朝着章鱼王半闭的眼睛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