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谋活计,四处碰壁
无论如何,人活着,总得要找到自己的生存之路。
“海仔呀,叔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跟你老窦都系摸屁股长大的伙计,可是我真的很为难呀。”同族的叔伯边吃力地往船舱里装珠笼,边摇头,却不看金一斛。
“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全靠养这点珠子养活了,我真惹不起那人啊……你快回吧。”
金一斛再次出来找工,却四处碰壁。
接连几个珠排都拒绝他上去,人家只站在排边的船上说话。
“不好意思了,我们现在也是自家人在干活,这点珠子就是卖完了都不够养活自己人。”
“我们可得罪不起那个人呀,你就别为难我啦!”
“前几年那事其实大家都心里有数,我也很同情你家的,可我们还要在这海上讨生活呢,”好心人劝金一斛,“你还是找别的活计谋生去吧,不要再到海上来了。”
海面上的珠排老板对他似乎都是避之不及的样子,他无可奈何地就这样被封杀了。
黄老板之前也开过口请他上排去帮管理的,但现在也闭口不提了。
形势比人强啊,大家都要先自保。
人性使然,金一斛也没做多想。
七月十四,金一斛终于决定要上原来的珠排去祭奠老窦。
金智慧向族人借了条船,两人带上纸宝香烛,迎着夕阳出发了。
疍家女人挑着渔获行走在沙滩上,迈着海边人特有的鸭子步(作者注:常行走沙滩的人们脚掌褪化成平足),前凸后翘,丰乳肥臀,自成一道亮丽的风景,是早些年版画流行时的最佳题材。
疍家人见过这世上最美的景色。
此刻,大海上空彩霞满天,光芒万丈,海面上泛着粼粼金光,涌动的波纹推送着道道金线。
偶尔有船只经过,划出一道长长白浪;竹筏犁开海面,辛勤地耕耘着这爿海。
逆光的海面上,撒网的渔人戴着疍家帽,伸展开手脚,渔网抛出迷人的弧线;摇撸的女人线条柔美、摇曳多姿,构成一幅幅海上人家的劳作剪影。
金一斛两人迎着万丈霞光而去,仿佛进入了着火的天堂。
不远处的珠排,似一位思想老者,静静地漂浮着、沉思着、等待着。
怀着复杂的心情,上得排来。金一斛有点忐忑地轻轻走在排栏上,一步一步地丈量着脚下的木条与浮标。
五年了,这里居然丢荒五年了,排栏的绑绳外层大多已有分离,断裂处的麻绳以紧绷的姿势仰望着天空,仿佛在诉说着它的不甘与委屈。
金一斛在八号排栏上跪下,拿出香烛,默默地燃起,朝着大海倒头拜下。
金智慧站在一旁注视着海面。
“老窦,我回来看你了!”金一斛哽咽着,“我回来了,你在天上看着我吗?你等着吧,我会把你的公道讨回来!”
“妈妈不知去了哪里,你能告诉我吗?她说过会等我回来重新开始的,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找不到她了,我没有老窦了,我也没有妈妈了……”
金一斛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变成了虎一样的嘶吼。
他恨啊,恨这天地不仁,恨这世事无常,恨这前路茫茫!
两人在排上过了一夜,钓了一船舱的泥猛鱼和甘苦鱼。
其实论起海钓,金一斛也是一把好手,只是此刻他不想把这个当成谋生的手段。他的心里有太多的意难平,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好好地钓鱼。
金智慧说:“海仔,要不你先到外面村子去,找点别的活干着,先解决生活问题。养珠的事情稍后再议。”
“我这两天出去找找吧,不想走得太远,省得那个神经警察成天在那叫叫叫。”金一斛无奈地抱怨。
南滩村,村头,二层混凝土小楼。
金一斛在门口站住,认真地读着反光的牌匾上模糊的字“联营镇农特产合作社”。
好吧,今天就这了。
“你的简历上没有做过销售呢,你也没有种过地,你了解田里的豆角、茄子是怎么长出来的吗?”
合作社里就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纹着深蓝色僵硬眼线的死鱼眼瞪着金一斛,看他细皮嫩肉的模样,认定这人就是来寻她开心的。
“我也是在乡下长大的,虽然我们村是做海养珍珠不种地,但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田里那些作物我还是认得全的。”金一斛有点局促。
“切,像你这种后生仔,手不能拿肩不能扛,光凭一张嘴,下到村里连豆角都收不上来。”那女人说得口沫横飞。
“不就收豆角吗,你可以先让我试试呀。”
“得了得了,你爱上哪上哪玩去,我还有大把事要做呢,没得闲陪你聊天。”
金一斛被那胖女人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
有点没实感啊,他居然就这样被简单粗暴地拒之门外了。
一个农村合作社而已,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近海的农村,不是养殖就是海产品加工,也有几个传统的林场和盐场。
金一斛有点气馁地继续走着。
前面是“森海木材加工厂”,整齐排列的木片层层层叠叠,像一把正在拉响的手风琴架在桉树林前面的晒场上,甚是好看。
金一斛进去不久,厂部办公室里传出惊讶的质问。
“你坐过牢?还在监外观察期?我们这可是国营林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招的,哪怕晒木片的临时工也不行。你走走走……”
他又一次狼狈而出。
“金大大虾苗培育场”,金一斛读着门口的招牌,一个深呼吸,再提起勇气,大踏步走了进去。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们这里可是正经地方,招用不起你这种人,快走快走。”
金一斛又一次被赶了出来,难堪劲还没过,抬头发现虾米苗场门口居然集结了一大群人,对着垂头丧气的他指指点点。
“干了坏事,就该想到有今天。”
“长得这么四正的一个后生仔,不学好,打架伤人,爸妈白养你了。”
“狗改不了吃屎,劳改犯再改造也成不了好人,没地方敢要你这样的人做工,快滚吧!”
不知这条村里人哪来的小道消息,居然有人认出金一斛来,此刻开始在村民中开讲他的“英雄”故事。
活没找着,金一斛还被一群老头老太太围观教育了一番。自是不能跟这帮人计较吵架,他费了老半天才脱得身出来。
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金一斛感觉自己几乎是在抱头鼠窜。
这日无功而返,多重打击,心情极端郁闷。
金一斛回到村里,直接去找阴阳眼,却突然想起他又出门游历山水去了。
气闷之下,他转念一想,不如到红树林去碰碰运气,总得有点收获。
捻指一算,今日傍晚潮位最低,整片红树林露了出来,正是赶海好时候。
吃过晚饭,金一斛套上从脚连到身的工装防水裤,拎着一个大塑料桶,打着手电筒,趟过一湾浅浅的海水,深入到红树林里。
珠乡沿海号称“海岸卫士”的红树林连绵成片,红树独木成林,树并树根连根,非常茂密。
红树林为众多海洋生物提供了栖息地和繁殖场所,温暖的冬日里迁徙的候鸟来做客。白鹭翻飞在深绿的红林之上,煞是好看。
淤泥里冒着泡泡的跳狗鱼,一捞一大把,金一斛借着月光捞得心花怒放。
电筒光束照到榄根(作者注:红树林也叫红榄)下的青蟹洞,他把电筒咬在嘴里,腾出双手去掏洞,一下子就感觉到硬硬的蟹壳,大着胆子往里一掏,拎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青蟹,随手丢入身旁的塑料桶中。
就这样一路扫荡,收获颇丰。
金一斛总算一扫白日的阴霾,哼着小曲往回走。
合潮汛的时候,村里人大都出来赶海,今晚也不例外。
他往回走时,碰到三五成群的村人迎面走来,他就扎着脑袋看脚下,快速与人群错身而过。
反正只要不主动招惹,大家都赶着时间去赶海,走得急,斑驳的月光下,相互也看不太清楚谁跟谁。
他来得早,感觉差不多了就往回走,就是为了避免跟人打照面。
走出泥泞的红树林,走上海滩,狭窄的海滩过渡后就是大片的防风林,防风林后就是回村的小道了。
赶海的村人一般都等到涨潮到一定程度才舍得回去,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海滩上是空无一人的。
防风林由清一色的木麻黄组成,树木排着整齐的队列,针叶的树枝一律往陆地的方向伸展。
风从海上来,这个造型是长年海风肆虐的杰作。
金一斛吹着口哨往林子走去,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有异响。
杂乱的脚步,有深有浅,声音时大时小,时快时停,有人在追逐奔跑,有人在胡乱躲避。
“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你——”一阵女子尖锐惊恐的声音穿透黑暗,从林子深处传来。
“你这个流氓……来人啊!”
“你叫呀,这可是我们的极乐天地,”一个化成灰都不会认错的声音随之传来,“一会我让你叫得更爽更大声,爷我就喜欢听你叫,哈哈……”
“放开我,你这个坏蛋,救命啊——”女子凄厉的哭叫声已是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