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出门遇风雨
“……”金一斛一时气结无语,脸憋得有点红。
“我们出去走走,散下心。”金智慧见状赶紧替他接了话头。
“你记得你现在是监外观察期吗?不能随便离开住地。”劳警官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挡在他面前,仿佛怕他一抬腿就溜走了似的。
金一斛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的愤怒肉眼可见地要从头发根里冒出来了。
金智慧赶紧抓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把,往后带了他一下。
“嘿嘿,那个警官好呀,我们就是到附近的村子去散下心,你放心,不走远,他会按时回来报到的。”一双明暗不定的阴阳眼故作讨好地看着劳警官。
“那也不行,不能离开本村,这是规定。”
“什么规定?哪本法律上写着的这条规定?”金一斛终于开口,声音冷淡却还镇定,“麻烦警官你给我普及一下。”
“……”劳警官语塞,他还真没想起来这是在哪条法律上看到的,他只是按以往的习惯行事而已。
“我也读过法律,监外观察期就是当事人不再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即可,不能限制其人身自由,没有定时报备的规定。你想吓唬谁呢?”
金一斛一步上前,盯着劳警官的眼睛,一声冷笑,“我看这是那个金晃晃的规定吧?”
“你胡说些什么呢?”劳警官大声叫起来,“这是我们当地的规定,你属于特殊人群,需要加强监控。再加上你出来以后已经被告过两次了,你必须呆在村子里,哪里都不许去。”
“切,你有什么权力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别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己给自己放大镜。”
金一斛收敛了周身的冷冽气场,回身走到榕树下,拿过树根处靠着的“大碌竹”,就着旁边的烟丝火柴,开始吞云吐雾,不再搭理劳警官。
金智慧玩味地看着劳警官,也不吭声了。
劳警官气愤地瞪着气定神闲在那吞云吐雾的金一斛,一时也拿他无法,只好跳上车。
“你要定时来派出所报到,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一脚油门走了。
三筒水烟过后班车来了,金一斛把烟筒一搁,一把抱起金智慧,大踏步上车。
在车上众人惊讶的围观中,他把金智慧放到最前排的座位上,自己就像保镖一样,杵在过道上。
那个年代乡镇间的交通线上,基本是那种二三十座的中巴车,一般是夫妻搭档。
男人开着车一路走走停停地兜客,女人在车窗里探出头去对着路边大声叫唤:“去地方的,快上车啦!”
“老乡,要去地方吗?马上开车啦。”
遇到带了很多行李和鸡鸭特产的人拦车,车上的人还会下去帮拿上来,目的就是让车能尽快起程。
乡镇之间常往来的人们也大都混个脸熟,家长里短,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能聊得火热,十里八乡的海情、乡情、人情都得到了充分的咀嚼吞吐。
“海仔你坐下,站那挡道啦。”金智慧拉了拉金一斛的衣角。
金一斛看了眼窄小的座位,他一米八几的个子要挤进去可真有点勉为其难,可站着也确实挡道。
本来中巴车里空间就局促,他站着也不能完全直得起腰来,一抬头就顶到了车顶。
金一斛狡黠地瞟了眼金智慧,出其不意地伸手把他从座位上抱起来,举到前面的车门处,自己侧身挤进座位,坐下,再把他放在腿上抱着,像极一位老父亲抱着未成年的娃。
“我丢……”金智慧尴尬地打了金一斛一拳,拿他毫无办法。
自从金一斛长得比自己高以后,他就一直享受着被抱来抱去的待遇,只好习惯了下来。
只是这一车的人看着,着实有点难为情。
“嘿嘿,以后您老人家出门我就当你的座椅、保镖、拎包、保健的。”金一斛怕他恼羞成怒,赶紧讨好地给他揉肩捏背。
“那感情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可不付你工资的哦。”金智慧也灵醒地见台阶就下。
“瞧您说的哪里话呢,这么见外的。讲钱多伤感情啊,您老人家就不时给我指点下迷津好了。”金一斛手上没停,笑嘻嘻地说。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互动着,丝毫不在意一车人的怪异目光。
从小到大,金智慧都是在众人怪异鄙视的目光下过来的,这点小插曲,无足轻重。
倒是金一斛一时半会还不太习惯,不过这段时间无奈成为众矢之的后,他也觉得自己内心强大了不少,脸皮也厚实起来,虽然还做不到“八风吹不动”,但也可以视若无睹了。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车行至半路,烈日灼烧的天空倏忽间就暗了下来。一阵阴冷腥臊的风从海上刮来,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拍打在车窗玻璃上。
窗边坐着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淋了个半身凉。
人们赶紧起身手忙脚乱地关窗,那风却像海怪的吸盘一样死死抓住窗玻璃,任凭人们怎么用力也无法拉动。
整个车身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轰轰”的声音。
车上有人惊恐地大叫:“这是海怪的妖风啊,我们今天要惨啦……”
众人一时哗然,汉子的国骂、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闹,此起彼落。
好多人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又给车晃得跌坐回去,车厢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五月初五刚过,海龙王没玩尽兴,都不舍得回龙宫去了。”金一斛笑着说,“老阴阳,你可得跟他叨叨几句,让老龙王快回宫去,不要忧民啦!”
金智慧却一脸严肃,沉吟片刻道:“事出有妖,这风向不对呀,有大海潮,搞不好会引发灾难。”
啊,这么严重?金一斛也惊到了,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人。
金智慧给他铁钳般的手臂抱得差点背过气去,翻着白眼用力撑着他的胸口。
“喂喂喂,我没给天灾害死,眼下就先给你勒死了……”
金一斛反应过来,失笑地松开了手臂,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
“现在怎么办?”
“快看,大暴雨呀,地面都积水啦!”
“完全看不到前面了,大白天的怎么比夜里还黑呀,太可怕啦……”
狂风吹得车身颤抖着,感觉车子随时可能被掀翻。
突然,“哐啷”一声,行驶中的车子一头扎进了一个大坑中,车内惊叫一片,好多人的头撞在前面座位的把手上。
半个车头陷了下去,外面早已漆黑一片,但车里开着灯,清晰可见的流水在车头窗外急速流过。
“啊,发大水啦!”车里人群开始骚动,众人跳起来拼命地往车门口挤去,车厢里瞬时被挤得水泄不通,处于静止状态。
人们发出的惊叫声和哭声,混着风雨的拍打声,车厢里仿佛陷入了世界末日倒计时。
“大家不要慌,听我说——”金一斛抱着金智慧努力站了起来,把他放到座位上站着。
“我来开门,大家一个跟一个走出去,让女人和孩子先走,男人们快把车窗打开,后面的人从两侧的窗子下,快——”
水已经漫进车厢里了,车头玻璃不堪外面洪水的高压,瞬间裂开,“哗”一下半个车厢泡进水里。
人们更加惊慌地挤在一起,整个过道都动弹不得。
金一斛发现车门已经被完全卡死,车窗也因为车身变形拉不开了。
他探头往车前方看去,水势还不是很大,但车头陷进去的地方不知有多深,人从这里出去可能会掉进深水里。
“不能从车头出去,下面可能很深……”他一把拉住欲往车头处冲的男人,“快,从侧面窗子出去,个子高的人先下去。”
众人闻言,仿佛有了主心骨。
在金一斛镇定的指挥下,男人们打碎窗玻璃,从窗户钻出去,站在水里,个子矮点的水位已经漫过腰部了。
车里的人把小孩、老人、女人一个个往外推,下面的男人伸手接住放下。
外面的风很大,吹得水里的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几个瘦小的人给吹得趴倒在水里,好半天才挣扎着站起来。
金一斛在车里向外面大叫:“快,大家拉紧手,一起往地势高的地方去,不要停留,不要撒手,快走……”
众人听话地拉着手走动起来,但风雨太大,水势也越来越大,人们行动得很缓慢,还不时有人摔倒,旁边的人赶紧用力把他拽起来,拉着走。
生死关头,男人们的强悍和责任心给激发出来,女人们也不再矫情,老人孩子都给护在中间,人们前所未有地团结一致,在狂风暴雨里艰难前行。
金一斛一直在往外推人,摸了摸车厢里好像已经没人了。
回头突然看到黑暗中闪着一明一暗两道光。
“啊!”他惊叫一声,“老阴阳,不好意思哈,留你到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