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巴掌
“微臣姓费，名恩。”
那太医一直垂着头，此刻答话时，才微微抬起来头，倒是有些眼熟，只是他的半张脸都遮在帽檐之下，我看不真切。
眼下弘又无精打采的在我怀里躺着，我实在无心去追究那几分眼熟，便只含了疏离的笑容，温声道。
“那便劳烦费太医了，阿哥近日精神有些不好，还偶尔会伴有呕吐。”
费恩颔首，撩了衣袍跪在地上，开始为弘搭脉。
又不时看看弘的脸色，翻翻弘的眼皮，撑开嘴巴看看舌苔。
我看着他这一番操作，心也随之慢慢揪了起来，各种猜想开始在脑海横冲直撞，直要将我最后一丝理智搅乱。
我心中渐渐自责起来，为何不亲自照看弘，若是日夜不离身，哪至于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后悔像是会魅惑人心的魔鬼，激得我起了怒气，恨不得赐死这两个无用的乳母。
“费太医，阿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心中渐渐沉不住气，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费恩听我发问，平静答道，“微臣已仔细看过，阿哥并无大碍，应是天气回暖所致，今日又受了些暑热，才会如此。”
“无事便好。”
听费恩这样说，我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总算落到了实处，满腔怒火也消了大半。
“阿哥如此无精打采，可要开些什么药来？”
我微垂眉眼，担忧的看着弘安此刻皱眉蔫蔫的小脸。
“阿哥年纪还小，脾胃格外娇嫩柔弱，是药三分毒，与阿哥并无裨益。只要让阿哥好好休息，不要再受了暑热，便也无大碍了。”
我见费恩说的言辞恳切，面上也并无异常或者作伪的神色，疑心也消退了些。
“有费太医此言，本宫便安心了。玉树，替本宫好好赏了费太医。”
费恩并无其他太医受赏的喜悦之色，只平静躬身依礼谢道。
“微臣谢娘娘赏赐，微臣告退。”
看着他退出去的姿势，和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的神色，我忽然想起来那几分眼熟从何而来了。
像极了李知扶。
只是李知扶身上更多了些平静的疯感，眉眼之间，也无对这世间的眷恋，大有烂命一条，生死随意之感。
而这位费恩，则是有种人虽在太医院就职，做的也是救死扶伤的差事，可偏偏像是皈依佛门了一般。
说起来李知扶不就是太医世家费家的私生子吗？难不成这位费恩也是出自费家？若是如此，这费家的人，当真都有点意思。一点也不似丽嫔空有美貌和脾气。
我收了思绪，看向还跪在地上的乳母，冷哼一声。
“弘虽无事，可你们身为乳母，却照料不力，终究有错。有错当罚，此次念在不曾酿成大错的份上，便罚一个月月俸，小惩大诫。”
二人此刻如蒙大赦，只不住得磕头谢恩，齐声道。
“谢娘娘宽恕，奴婢定以此为戒，全心侍奉阿哥。”
我冷声道，“起来吧！”
将二人遣了出去，将熟睡的弘轻轻放入摇篮之中，便让玉树唤了小禄子进来。
“娘娘有何吩咐？”
我端起桌上的茶水，用茶盖轻轻刮去茶叶浮沫，轻啜了一口。
“你这掌事太监才做上便不想干了吗？”
小禄子不知我这话何意，但却知晓主子生气，先认错总不会错，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才知错，但奴才愚钝，还请娘娘明白示下，好让奴才有机会将功折罪。”
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眸中涌起的杀意。
“你眼盲心瞎，放了不该放的人进来。”
小禄子眼珠子一转，面上神色已然知晓。
新来承乾宫的，除了因我晋封，内务府按规矩前日送来了两个小丫头之外，便只有赵乳母一人是新来的。
方才我又扣了两位乳母的月俸，这问题出在谁身上，显而易见。
而我这句眼盲心瞎也不是单只小禄子，还有我自己，何尝不是一个眼盲心瞎的呢？乳母这样重要的人，我竟不好好勘查一番，任由内务府送了人来。
“奴才知错，这便去探新来之人的来历。”
玉树搭了把手，扶跪在地上的小禄子起身。
“事关阿哥，娘娘不得不小心，倒是辛苦你，本就事忙的前脚打后脚了。”
小禄子颔首，“都是奴才份内之事，是奴才疏忽了。”
我面色温和下来，柔声道，“你和小寿子，自我入宫就陪伴在我身边，也最知晓我是个什么脾气。我心中也最信任你二人，所以不免失望着急。”
“如今承乾宫事多繁忙，你若有忙不过来的，尽可吩咐了小寿子帮你。”
小禄子面上又是感动，又是自责。
“奴才定不负小主所托。”
我起身含笑拍了拍他的肩，抚去些并不存在的尘埃。
“天儿渐渐热了，你随玉树领了银子，分给宫人们，喝酒饮茶都好，好哈解解乏，去去热。”
“是。”
小禄子恭顺的垂首，应下离开了殿内。
芝兰不解问道，“小主这是给了小禄子一巴掌，又给了一颗甜枣吗？”
我气极反笑，伸手捏了芝兰肥嫩的小脸。
“傻丫头。”
芝兰呼痛捂住自己的脸，忿忿道，“奴婢先前在府中时，也是看夫人这么管教下人的。是夫人说的，这叫‘宽严并济’，俗称‘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你倒聪明，还记得这些。”
芝兰听我夸她，也不再护着自己的脸，凑过来道。
“可奴婢不明白，小禄子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这是小主的手段吗？”
“看得出又能怎么样呢？”
我语气无奈的反问芝兰。
看得出就能躲过主子的“巴掌”吗？还是能不接主子赏的“甜枣”？正是因为小禄子聪慧，所以他才不会因为“巴掌”记恨，反而会因为“甜枣”感恩。
因为主子这样做的深意不是怪罪，也不是赏赐。而是让底下的人知道，主子不是好糊弄的，不想被人敷衍，意在敲打罢了。
而跟着这样的主子，总比跟着好糊弄的主子要强许多。若是一个主子，连奴才都能轻易糊弄了她，那她在这吃人的紫禁城，也走不长远了。即使眼前一时得利，也不过是眨眼便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