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未眠
入宫之后，我虽容易夜夜多梦，却不曾彻夜难眠。今日，倒是头一次。
许是安陵容睡前声嘶力竭，字字泣血的劝解，让我不由得多思起来，夜已过半，月已西斜，可我却依旧没有酝酿出半分睡意，索性披了衣服起身走到院中。
不知何时，我已经在这红墙金瓦的紫禁城中，被浸染地变了一副模样；在权利荣宠之间，慢慢变成了蛇蝎心肠。从只求安稳度日之人，变成了步步为营之人。也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生活在一个人人平等的时代，不必动辄跪拜，开口不是谢恩，便是请罪。
夜凉如水，偌大的紫禁城安静到除了自己的呼吸，我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我身上披着那件赤狐大氅，孤零零的站在院中。月光如水泄下，毫不吝啬地将我笼罩其中。
我伸手想接住一些月光，可却始终两手空空。
偶尔怀念前世，却常常思念在府中做闺阁女儿的那些时光。那是两世以来，我最快活肆意，也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借着皎洁明亮的月光，我细细打量着承乾宫的一砖一瓦，华丽却冰冷的毫无温度。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我此生怕是会在这方天地，看日出日暮，月升月落。
承乾，顺承天意。
我的手指在空气中描摹着这两字，忽然轻笑出声。
承乾宫乃是顺治帝在位时期，董鄂妃的住所，董鄂妃专宠六宫，因此承乾宫的一砖一瓦都极尽巧思。
承乾宫为两进院，正门南向，上书承乾门。前院正殿便是承乾宫，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走兽五个，屋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彩斗拱，内外檐饰龙凤和玺彩画。
门窗皆是双交四菱花的样式，隔着支开的双交四菱花窗，可以看见室内方砖墁地，天花彩绘双凤。
此刻我正站在殿前宽敞的月台之上，面向正殿而立，右手边便是年年花开的梨树，梨树下埋着我的福星。右手边只放了一个用来防火储水的太平缸。
东西各有配殿三间，明间开门，东配殿悬挂匾额，为贞顺斋；西配殿悬挂匾额，为明德堂。
后院正殿五间，皆是明间开门。两侧建有耳房，供奴才们居住。西南角还有井亭一座。
站的累了，我便就地坐在月台前的台阶之上。撑着下巴看向已近黎明的天空，月光越来越淡。
“小主……”
玉树早上要伺候梳妆，总是起床比别人早些，我回头看向才从后院走来的玉树。
她本边走边掸着衣服上的细微褶皱，看我坐在院中，便急急迈着步子向我奔来。
“小主今日怎么醒得这样早？又做噩梦了吗？天还凉着，小主怎么能直接坐在地上？”
说话间，人已经走至身边，伸手欲扶我起身。
“呀！小主身上怎么这样冰！”
玉树有些手忙脚乱的在我身上胡乱摸索了一阵，复又目光责怪的看向我。
“小主莫不是一夜没睡，生生在院中坐了一夜不成？”
我含笑伸手搭上玉树的胳膊，借力起身。
冷风中坐的久了，猛地一起身，仿佛周遭的寒气骤然收紧聚拢，连骨缝里都咔嚓咔嚓的渗出冰碴子，将人冻着一个哆嗦，连忙拢紧了身上的衣服。
玉树见状，忙拥紧了我向殿内走去。口中还责备不停道，“若是小主夜间这样任性，那守夜的奴才大不必撤了去，倒是纵了小主夜里受凉。”
殿内撑了一夜窗，此刻已经是被冷风灌的一丝暖气也不剩了。
玉树愤愤瞪了支窗的木条一眼，几乎要气得骂出来，素日步履轻盈的人，此刻一步一步跺的震天响，将我安置在榻上之后，便伸手关了窗子。
又重新燃了炉子，搬到我脚边。
“奴婢方才已经唤了梅儿她们起床烧热水，一会儿便能灌个汤婆子给小主。小主一夜未眠，此刻时间还早，可要睡会儿？”
折腾了半晌，玉树此刻气已经消去了大半，又恢复了往日温声细语的模样，轻手轻脚的为我拢紧衣服，面上关怀备至道。
“便是小主睡不着，大可寻了奴婢和芝兰起来，闲话也好，打打叶子牌、抽抽花签也罢。总不能吹一夜冷风，小主的身子小主自己不知道吗？最是受不得冷的！”
昨夜一直觉得自己十分清明，竟是连翌日玉树和芝兰她们会自责都没料到。
我伸出已经回温的手，温柔擦去玉树面上冰凉的泪水。
“好玉树，莫要哭了。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玉树扑在我怀中，像是自责的孩子般，抽噎着哭了许久，直至红着眼睛的芝兰来唤。
“小主，早膳已经摆好了。”
“走，我们三人许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今天早上便屏退了他人，一起好好吃顿饭。”
我一手牵起一个，引着二人向餐桌走去。
二人抽噎着断断续续道，“小主，这不合规矩……”
“在府中时，又不是没有一起吃过。无妨！”
谈话间，我已经将二人生生按在了椅子之上。
用完早膳，二人方算有了笑模样，陪着我坐在暖阁的榻上逗弘。
小禄子侍立在暖阁外，压低声音道。
“小主，听闻今早惠嫔娘娘又去养心殿求见了皇上。只是惠嫔娘娘从养心殿出来后，面色并不好看。”
“而后，皇上紧接着见了皇后娘娘，但是皇后娘娘的面色也算不上愉悦。听闻二人所为同一事，看这反应……”
所求之事并未成功。
只是二人心中不愉快的原因，却并不一样。惠嫔心中是担忧甄嬛此刻的处境满心满眼都是为了她的好姐妹，能和皇上重修旧好。
至于皇后，甄嬛不得皇上谅解，她本该高兴才是，如今不高兴的原因，怕也是看出皇上对甄嬛余情未了。
明明甄嬛已经触及了皇上心中的白月光纯元，皇上却依旧对她留有余情，让皇后如何高兴的起来。
“芭蕉汁取好了就让兰子送去吧！”
我淡淡吩咐了一句，又重新将手中的拨浪鼓转动起来，目光一瞬也未曾从弘身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