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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困龙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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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位置很隐蔽,正处在两间商铺的夹角处,若不是那张招摇的算命帆,商宴根本不会注意到。

    而就在那张简易搭建的八卦桌后面,正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道长。

    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一刻,商宴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那是——罗恒远?

    自昆水别宫辞官后,商宴没想到还能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见到他。

    他依旧穿着身藏蓝色的道服,身形枯瘦,两只眼珠浑浊发白,没有丝毫光亮,原本花白的头发也褪为满头银丝。

    若商宴没记错的话,罗恒远才三十五岁而已,竟已苍老如耄耋。

    想到罗恒远辞官时,口中念念有词的说自己窥探天机,天限将至。见他如今这副模样,商宴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人力当真可以通天吗?罗恒远如今的下场又是否真应了天机降下的惩罚?

    犹豫了片刻,商宴还是走过去在罗恒远对面坐下。

    罗恒远抬起浑浊的眼珠看向她,商宴知道,他看不见了。

    “缘主可是要卜卦?”

    中气十足的声音与他衰老的外貌并不相衬,商宴顿了顿,吸了口气道。

    “是,可否能请先生再为我卜一卦”

    光靠听力,罗恒远似是没有辨认出她来。

    “姑娘是要卜姻缘?”

    若不是知晓他的年岁,恐怕商宴也会与旁人一般,觉得这是个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道长。

    想着,商宴微偏了偏头,勉强笑答,“都可以。”

    罗恒远点点头,身子往后撤,他没有去拿筒签,而是从袖里抖落出一只龟甲来。

    看着龟甲上斑驳的裂纹,商宴面色微微有了些变化。

    只见罗恒远将龟甲捧至耳边晃了晃晃,脸上的神情一如往昔。

    “姑娘的正缘虽已至,却不在身边,若是不能把握良缘,只怕会追悔莫及。”

    他的语速缓慢,似乎是意有所指。

    不多时,三枚铜钱就从龟甲里掉了出来。

    罗恒远伸出枯竭的指尖细细抚摸着铜钱上的纹理,失明的双眼让他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商宴看着,不觉有点辛酸。

    罗家的大祭司世代辅佐大商皇权至今,如今传到她手里却说断就断了,甚至让罗恒远沦落到这般境地。

    或许是因为,她们终究不是真正的君臣吧。

    “乾卦,是困龙得水之象。”

    罗恒远解着卦象,情绪似有些激动,“破局之法已现。”

    “姑娘,你既已逃离了黄龙之地,又何苦再回到黄金囚笼之中,仇恨只会让你业障缠身,不得善果。倒不如顺应局势,或可安度余生,姻缘美满。”

    说着,罗恒远抬起头来寻找着商宴的方向。

    商宴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仍是依言回应道,“多谢先生。”

    晌午的暑热消散,街市上吆喝声渐起,商宴坐在桌前,神色从容。

    “但若是一味逃离便可寻求解脱的话,那这世间岂不是多了许多不明不白的人。更何况,我还有许多未尽之事,哪怕是龙潭虎穴,也有许多人还在等我回去,我又怎能独善其身。”

    知道她是当局者迷,罗恒远无声的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无妨,这恐怕也是老夫最后一次用龟甲卜卦了。”

    历代大祭司都只为天子占龟甲,大商国运昌盛,传承到罗恒远已经是第十六代了。

    其实并非是窥探天机,而是每任大祭司都与大商国运紧密相连,国运衰亡,人之不复。

    不论是占卜了无数次的龟甲卦象,还是自己逐渐衰退的身体,都无一不在预示着他,大商的气数要尽了。

    虽然他眼瞎了,可他的心却不盲,尽管两人都没有互道身份,但他也只能点到为止。

    短暂的对话后,商宴起身默默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她已不在执着于天祭时罗恒远占卜出的卦象究竟是什么,她只知道天命难违,世道沦常,世事万物自有其道,岂是窥见便可更改的。

    想着,商宴浅浅一笑。

    “不论未来结局如何,还望先生多多保重身体。”

    微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发间的昙花木簪温润秀美,那笑容不论落在谁眼里都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姑娘。

    等到商宴走远,罗恒远凝神细听,却忽而脸色微变。

    “姑娘!”

    商宴停住脚步,罗恒远神情凝肃,灰白的眼珠紧紧盯着她,再次提醒道。

    “记住老道的话。”

    “切莫回头,切莫回头啊。”

    商宴不明所以,身边人来人往,却不知为何竟有些发寒。

    她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正看见楚依安牵着马遥遥向她走来,马背上是新采买的干粮。

    见到他的那一刻,商宴顿时安下了心来。

    “师父。”

    她雀跃着几步迎上去,楚依安不紧不慢的开口询问道。

    “何事耽误了这么久?”

    商宴扭头看过去,这个角度卖糖水的店铺恰好把罗恒远的位置给遮住了。

    不过一念之间,商宴掩饰着道,“没什么,就四处闲逛了一下。”

    见糖水铺前围了许多人,楚依安往那边扫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轻描淡写的道。

    “走吧。”

    ——————

    纵然已经过了花期,但有宫匠们悉心的栽培,宣云殿外的流苏花依旧开得极其旺盛。一簇簇净白的花朵积压在绿色的枝叶上,像是覆了一树皑皑的白雪。

    因为苏丞相喜欢这种花,所以宫匠们不遗余力从宫外挑选了最好的品种移植进来,为了使流苏花花开不衰,又日夜精心照料培育,这才有了如今满庭白雪的景象。

    放眼整座奉安皇宫,也只有宣云殿能有此番盛景。

    然而,落满流苏花的廊桥上,一双精致贵重的紫色云靴却毫不留情的踏了上去。

    来人步履疾快,惊起一地落花。

    殿内,苏白正提笔在宣纸上默写文章,阳光恰如其时的照进来,却消融不了他身上如冰雪般的锐气。

    蓦然一股戾气闯了进来,殿外的宫人都不敢上前阻拦。

    楚珀安如入无人之境,他看了眼苏白面前书写过半的宣纸,不悦的冷哼一声。

    “宫内外呈上来的奏章堆积如山,你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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