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流水带去春色
流年易去,春光难留。
这一生一世,说来漫长,能看的春景到底只有那么数十回。
看多少春景,品多少佳酿,又有何所谓?
她总是一个很冷傲的人,瞧谁都瞧不上眼。
在她看来,这世上的人是极端丑陋的,大多数人都将好的展现,藏起坏的一面。
于是,她不喜欢任何人,不对任何人有所期许,总是一个人待在自家院子里赏景。
这天,墙上来了个邋遢的年轻汉子。
“喂,借点酒喝下行不?”
她淡淡抬头,将视线从树荫下的书本移到墙上,略微蹙眉。
“无酒。”
“那来点茶?”
“不给。”
她始终风轻云淡地翻着书看。
瀑布三千丈,云霞红漫天。
……
大江奔流去,青山相对出。
……
千花齐开放,灯火燃溪河。
……
许多她只曾读到却不曾见过的描述,让她有了片刻的失神和恍惚。
“你读过江苛的诗吗?”见不奏效,口渴的他另想办法道。
“不曾。”
“怎的连他的诗也不曾读过?实在可惜了……”年轻汉子一脸叹惋。
“你读过?”
“万山有高低,月色又朦胧。流水归何处?天涯闻笛声。”年轻汉子如此吟出一首。
“江苛……”
“什么事?”
“??”
“啊?不是你喊我吗?”
“你是江苛……”
“你知道了?”
“……”
“算了,茶请你喝了。你下来喝吧。”
正喝着茶,她依旧在看书。
“你画的?”
他看着墙上的一幅画问道。
“如何?”
“尚可。”
她蹙眉:“你说的是实话?”
那幅挂着的画,是她最满意的一幅,曾被许多名家夸赞为“极尽山河之形,神满而欲溢”。
迟疑了一下,他叹息:“空有其形,而缺其神,很一般。”
她盯着他:“放下我的茶。”
“?”
“你懂什么是画?”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
她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你真的见过真正的大山大河,体会过那种广阔浩荡的感觉吗?”
他的声音,似悠远厚重的钟声,穿透力与震撼力并在。
她似乎愣住了,眼神的冷意散去。
“你的画很好看,但,仅仅只是一幅好看的画。你并没有见过这世间最壮阔的景色,有的只是他人传授的一些技艺。”
她被他的话震住了。
良久沉默过后,她再也看不了书了。
等他差不多把茶喝完时 她询问:
“这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我是无家之人,去哪儿不行?哪自在哪待去呗,哪有什么打算?”
“能带我出去逛逛?”
“这恐怕……”
她叹了一声,用手指拿起一个小袋子晃。
“可惜了,有钱没地方使。”
“我带你走。”他看着铛铛作响的钱袋子,有些挪不开眼睛了。
“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一下。”
“等等,你不怕我……”
“大不了一死,怕什么?”
活着无望,一死何惧?
他苦涩地笑了:“你才这个年纪,怎么就垂垂老矣了?”
“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她淡淡回了一句。
收拾好,告了个无所谓的别,她和他走了,离开了那个从出生起就一直待着的家。
会是怎样的感觉?
她看着熟悉又很陌生的家,心绪凌乱了。
“舍不得?”
“有些感慨而已。”
又待了一会儿,她不回头地走了。
人一生,总会有那么几次的远行吧?
她沉闷地走着,似乎很不习惯走路。
而他,双手抱着后脑勺,悠哉悠哉地走着,不时也哼些不太着调的歌。
“你好吵。”她能忍一时,但时日一长,老看到他那副无所在乎的清闲样子,她忍不住了。
“人生嘛,总得吵吵闹闹,热闹一些。太过清冷,人会害怕和寂寞的。”
“歪理。”
“哼!”
他不以为然。
山山水水,每一次的震撼,都化作了她的久久无言。
“怎么样,不错吧?”
“还……还行……”
痴醉了,流连了,她痛哭着。
“我错过了好多啊……”
“在你离去前,一切都未晚。”他笑着安慰她说,把酒抛给她喝。
“你的酒……”
“嫌我?那还我?”
她摇摇头,一口干了,呛得连连咳嗽:“好辣!”
“辣就对了,这才是酒的滋味,习惯了就好。”
“习惯你个头,不喝了,喝不惯。”
“小屁孩一个。”
“切!”
不知不觉,她被他的言行影响了,竟然也开始不那么拘谨了。
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然后他们就都笑了。
路途的相伴,是情的酝酿。
不知不觉,她对他好像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某个夜里,她睡不着,靠着几根竹子,随意地拨弄着火堆。
“你说,该怎么办啊,我好像要喜欢上你了。”
他以为她在说笑,回道:“能怎么办,嫁了得了。”
“那你愿意娶我?”她郑重其事地问。
“?你认真的?”
“不然?”
她破天荒有些生气,转头就睡,不再理会他的呼喊。
长夜漫漫,慌得很的人,像以往一样,默默守了一夜。
离别在所难免,没有人会一生一世与你相伴不离。
他们自然也不会有意外。
他要继续奔赴他救死扶伤的凶险旅途,但不想柔弱如微风的她涉险,因此选择与她告别。
送她回去的路途中 ,他们几乎都是沉默寡言的。
最后的离别时。
“你容我想想吧,说不定,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找你了。”
“可这天下之大,若我想寻你,我又该如何寻你啊?”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好在人不错,结下了不少朋友。若你想寻我,报上浪东客的名头即可,我会一路留下线索的。”
“那,再会。”
“再会。”
转过身,正要快速离开,她却追了过来:“之前,总是偷偷亲你,这次,我要光明正大。”
不等他说话,她搂着他的脖,深深吻下。
“要平安啊……”
“会的,一定会的……”
告别了,他们却不知,他们不会再见了……
多年后,还心乡的某个破落小镇。
某个打扮朴素的女子,长发掩盖住半边脸,腰挎一把长剑,提着一壶酒在屋顶上越喝越醉。
月光下,她醉了,说着脆弱破碎的言语。
“你陪我走过了一程,我也该为你走完剩下的一程。”
“明明民众们都在,他们却只管看热闹起哄,硬生生看你被人打死……”
“为了一个无辜奴隶,真的会值得吗?”
“傻子,谁会记得你啊?”
“怎么可以这样?”
久夕和瑶落看着月光下一个寂寞的小小坟墓,听着屋顶上如泣如诉的声音,内心难以平静。
总有人,为了理想一往无前,哪怕牺牲掉生命也在所不惜。
敬佩之余,他们深感遗憾。
久夕替瑶落抹去眼泪,叹息:“太多遗憾在,见了却无奈。”
人间桃花初盛开,何时再回人间看?
良人一等数十载,何时人间再执手?”
她永远也不会听到他诉说的答案了,但她坚信不疑——他深爱她,一如他对整个人间的喜爱。
“人间有什么好的?”
“是不好,但会变好的……不好的,只是人,我会尽力让它变好的,你等着,不要太失望了。”
那时,他微笑着对她说,双目饱含期待 。
她从来不信这种傻话,但她却在他的诉说下无比相信和期许。
她那时痴痴看他,痴痴地笑——遇君如遇春,人间不寂寥。人间本失望,因君而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