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残酷之事,唯爱之人(中)
他面无表情,至少在我们于探视室相见以前都是那死灰般的颜色,双眸之中也摸不到丝毫的生机,却猛然暴起,疯狂着嘶吼着用额头撞在挡板上,迫使警察不得不做出强制措施。
“我不希求你能冷静,但若是执意如此想要报复我的话,只不过是徒劳而已,‘医生’。”
“哈!熟悉!太熟悉了!‘处理人’!!没想到会再用‘医生’的称呼来叫我的家伙既不是那些愚蠢的打手,也不是那些盲目自大的低级龙头,而是你啊!‘处理人’!!”
满脸是血,那透过猩红气息的炽烈恨意直冲我的脑海,张宏的情况按理说是要中止会谈的才对,然而流程的时间却并没有因此停下,大概也是“收藏家”人脉的手笔吧。
而说实话,在我的印象里面他并不是这样冲动且不计后果的人,应该要更加的沉稳且麻木不仁才对,亦或者说也只是刻板印象,此时此刻只让自己感到好笑。
“啊……你还笑得出来啊,‘处理人’?”
可能是出于不爽,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嘲弄,张宏在看到我的表情以后,唐突地痴笑了起来,活脱脱就像一个有精神毛病的疯子。
“是啊,是啊!看看我现在落魄的样子……在我美丽的尤物走后,儿子也死在了你的手上……自己落得个牢底坐穿的下场!你肯定笑得出来啊!‘处理人‘!!”
那大概是在说他的妻子吧,提前做过功课的我知道张宏人生的变故就是从他口中那个“尤物”的因病去世开始的,至于那个所谓的儿子,回想起来那件事我就有些干呕。
“明明就快要重新走上正轨了……我那可怜的儿子啊……他都跪在地上把头都磕烂了求你饶他一命……你那狠毒无情的心却活生生拿棍子砸死了他!‘处理人‘!!是你害死了他!!”
过激的行为屡次招来警察的制止,而大概是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们其中几人提醒我不要把事情弄得太过分,回一回张宏的话安抚安抚他,不然这样大家都很难办。
“好吧,我本来是打算等你气消了或者累了再谈正事的……不过没必要因为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去麻烦无关的人员,对吧?”
深吸一口气,我特意拉近了椅子靠到张宏的面前,在这样的距离下若不是有挡板在,恐怕立马就要分个你死我活了。
“呵……呵呵!多么凛然大义啊……多么义正言辞啊!‘处理人’!”
几乎恨得要把牙齿都咬碎,但这次他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反而强撑着颤抖的身体倾斜过来瞪大了双眼。
“行!我听你说说什么是‘正事’!除开前两天那个女人也要找我说什么‘正事’,我还真想知道知道‘处理人’的‘正事’到底都是些什么狗屎!”
“……‘那个女人’?”
“别扯开话题!!‘处理人’!现在只有你跟我……没有任何其他人的事情!!”
似乎前些日子也有人来探视过对方,然而已然上头的张宏并不给我任何试图套话的机会,加之那和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也就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就谈正事吧,‘医生’,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有关沐雪父母的死因你是知道的对吧?全部告诉我,任何细节都说出来。”
“……沐……雪?”
反复念叨着沐的名字,若有所思地回忆着模糊的轮廓,张宏的表现就像是在考试时绞尽脑汁去想起背过的公式的学生般扭曲。
“沐雪……沐雪……沐雪……啊!沐雪啊……那家暴发户的女儿……嘻嘻嘻嘻……!!”
笑的可真难看,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感觉会激怒他,到了嘴边还是选择了咽下去。
“奇了怪了……我记得那妮子的妈是叫晴雪来着……你和那个女人怎么都要提她?啊……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这家伙的精神状态真的很糟糕啊,我有点佩服先前来过这里的那个女人了。
“但你为什么要问她的事情!?她是你的什么人?!”
“……普通朋友关系,最多也就曾经是师生而已,你别想太多……”
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他会问这个问题,而接下来对方也如我所想那般做出了回应。
“普通朋友关系……?呵呵呵……呵呵!!别骗人了!‘处理人’!!普通朋友会值得你费劲儿找到我这个失败者来求得答案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极力否认着事实,张宏的意思相当明显了,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并不打算迎合对方。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也没办法改变你的想法不是么?”
“呼……呼呼……你可真是一点没变啊……‘处理人’!”
死死盯着我的目光,不知道在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后,他突然释然似的瘫坐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心安理得的去帮别人?为什么我就要落得现在的下场……我的儿子……为什么没有人去帮他?为什么……”
“你很清楚你那儿子做过什么事情,不是么?”
我向来并不喜欢打击别人,也没有对落魄的人施加嘲讽的爱好,然而张宏这般执迷不悟的模样实在过于难看。
“那是我和‘爱’接手过最凄惨的家伙,也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才终于找到我们安全屋的门口,既不遵循地下的规矩,也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意思,只是跪在那里痛哭……”
回忆总是伴随着痛苦,那刺耳折磨的诉求至今依然让我感到轻微的颤抖,只好刻意选择过滤掉某些不好的事物。
“没有大额的酬金,没有身份上人情的许诺,我所看见的只是个原本家庭正常且美满的父亲在失去自己的女儿后家破人亡的渺小身姿……他就那样跪下了,抛弃了所有的尊严……”
只要帮我替女儿报仇,完事之后你就是拿我肾去换钱都无所谓——当时的我完全不敢想象这样恐怖的话能从看上去那么老实的人口中说出来。
“‘爱’最开始还劝阻我不要接受,她说我不可能帮助所有的人,然而最后答应下来的人也是她,为此也焦虑了很久,害怕这是不是错误的决定,而讽刺的是如今看来她并没有完全说错……”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几秒,整个房间宛如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张宏他都没有喘气一下。
“知道吗?原本那时我还有些顾虑,大概还是太过于年轻没有见识才导致的吧?不过很快就被亲眼所见的场面给狠狠打了脸……就在你儿子引以为豪的那间地下室里。”
说来也是轻松,只要稍微打听打听那些狐朋狗友,我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目标的所在地,其张扬的风格一时也令我瞠目结舌。
“‘血巢’……我告诉过他做人要低调的……”
张宏愤愤地说出的这个“血巢”,说穿了就是他那蠢儿子给自己的安全屋起的破名字,大概那家伙还以为挺酷的,至少名副其实吧,我记得确实满地是血。
“我不清楚你们究竟遭遇过什么打击,然而你显然已经疯癫的儿子痴迷于血肉的‘艺术’……把人体组织涂抹在墙壁和地板上,说实话那猎奇的场景很不让人舒服。”
不知道有多少人遭害,其邪教般的行为但凡满足于使用牛羊之类的动物器官也不至于如此,而为了保护这些“杰作”,那家伙还花大价钱聘请了许多狠角色充当打手。
“都说什么‘处理人的行事风格’,但我何尝把生命看作是什么廉价的事物?打倒那些家伙并不困难,而我本也没有打算杀掉任何人……啊,在你儿子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前是那样没错。”
挥舞着砍刀,活生生将生者剁成肉泥,像是蘸颜料似的拿起刷子在墙面上粉刷,对峙的回答是“为了我的快乐,牺牲些无所谓的东西又怎么了”这种狂妄至极的话语。
“可笑的是,当我拿甩棍将他打翻在地时,你那那么不把生命当生命的儿子居然也开始祈求自己可以饶他一命……‘医生’,很讽刺不是么?”
那些从没有为自己的死亡而做好准备的家伙,又有什么脸面去剥夺他人的生命呢?
“……所以你就杀了他……没有任何的仁慈……也没有任何的解释……‘处理人’……”
“那你的儿子就给过那些被随意虏过来的人们任何选择的机会吗?‘医生’,从他开始做那些疯狂的‘艺术’开始,他就注定离你越来越远,落得如此结局了。”
那警察呢?你本有机会报警来抓我儿子的——我不知道张宏是不是脑子抽了,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令自己叹息其可怕的执念。
“也许吧,但历史没有如果,你怎么不假设如果自己的儿子没有犯浑去肆意伤害他人呢?谁不想要回到过去弥补那些悲剧和遗憾?你如此去想,我也如此去想,‘医生’。”
纵使极力想要继续和我互怼,然而这无可动摇的事实却并不会再给张宏任何诡辩的机会,短暂的几秒后他便突然失魂落魄地垂下了脑袋。
“……‘医生’……是啊……我本应该是医生才对……能够抚慰内心创伤的好医生……在她躺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都是如此优秀才对……”
喃喃自语着,张宏那原本燃火般的双瞳也逐渐黯淡下来,几近绝望。
“对于疾病束手无策的自责,要比亲眼目睹她失去呼吸的痛苦更加令自己无可忍受……可偏偏我却坚持了下来,而最先挺不住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攥紧拳头,死死将指甲按进掌心,仿佛只要回想起那些事情,他就会重新变得癫狂似的。
“她那过分的溺爱,让我们的儿子变得懦弱,无法离开她的身边,也让我铸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谎言去弥补谎言……只是害怕彻底崩溃而已……”
然而最后,你还是崩溃了,并以此为借口做出了疯狂的举动——我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大概是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也是这样幼稚而冲动,没有资格去教训他人吧。
“我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是么?‘处理人’?”
没有继续说下去,张宏再一次抬眼看向我,少了几分愤怒,却多出些许怜悯。
“你杀掉了我的儿子,我便因为仇恨而被蒙蔽双眼,策划袭击杀掉了你的爱人,你也因此而对我敌视,却殊不知背后的真相就动手创造了‘集会血案’……呵呵……”
承认吧,只不过是因为你的能力强于我,而恰好替那些警察们端掉了许多地下龙头而已,否则我们都应该陷入这牢狱之中悔恨终生才对——对于他这样的言论,我无动于衷。
“你还是活在过去,而我已经选择了翻篇,所以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医生’。”
“大错特错,‘处理人’!你只是有机会选择而已,我只是没有选择的机会而已!愚蠢至极!盲目自大!再继续逞能下去也没有用的!‘处理人’!!”
憎恶我所憎恶,复仇我所复仇,就因为这样的意图,你始终会把所有人都拉向毁灭——这场诡辩以咆哮为结束,也很快就被我抛之脑后。
毕竟说到底,我已经没有再沉沦于过去的理由了。
“……你不是想要知道沐雪那家子人死因的真相么?‘处理人’?呵呵呵……”
而大抵是终于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继续说下去的道理了,没有再多话题的拉扯,张宏他唐突嘻笑起来,最后也并没有选择闭口不谈。
“告诉你全部的全部,当然可以……可是你有那个勇气去告诉她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吗?‘意外’和‘故意’的选择,你又凭什么去打破别人现在选择的生活?哪怕只是脆弱的气泡?!”
“我问心无愧。”
冷漠也好,无情也罢,我拒绝了任何他人妄图施加于身上的枷锁,在得到所有想要的答案以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离开了那本应令自己更加炽热的视线。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喵?夏辉?”
小家伙站起身来,从那焦急而又忧虑的眼神之中,就看得出她经历了多么煎熬的等待,以至于在我没来得及回答前便踏着急促的脚步跑到了自己面前来,拉起了手指。
“他是夏辉的仇人对吧……矢车菊感受到许多不好的‘情绪’……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吗?”
“无妨,让你担心我了,抱歉。”
明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三言两语却言尽于此,我顺势轻轻抱住了她,感受着那实实在在身体的温度,也望向窗外遥远的天空彼端,许久都意犹未尽。
“我们回家吧,回到那个还能回去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