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无知者的愚昧，狂妄者的失败（下）
这一天醒过来的时候，时间要比往常晚上许多，已然不再是清晨；而叫醒我的并非闹钟，是透过窗户映照在脸颊上的明亮日光，以及街道上那由浅入深渐渐明晰的熙攘。
“唔……沐？矢车菊？现在几点了……？”
感到身体依然困乏，但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坐了起来，想着确认时间，只是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这时才注意到除自己外房间里面空无一人，一时间令我感到有些怀念，像是几个月前的生活似的，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知在何时，我习惯了独自生活的日常，而之后也从没有想过，小家伙会那样突然地闯入我的世界；现在回味起来还真是挺独特的，更不要提再之后沐也搬来同居的时日，就像是梦一样难以置信，却又实实在在。
起床，穿衣，洗漱，这样的流程早已融入我的记忆中，为此不清楚花费了多少时间，会让我感到有些迷茫，似乎人生活着就只是在不断重复已经做过的事情，偶尔也会想要离开新海去其它地方逛一逛，换一换视野。
只是眼下没有那样的机会，放下牙刷后的我更是如此深深意识到自己肩头责任的沉重，便不由自主的四下张望起来。
矢车菊，她的身影不在我的附近，而沐肯定是去上学了；开始确实让我感到有些担心，直到自己发现桌子上贴好的便条，内容表达着小家伙自己因为好奇和秋先生一起去考场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叫醒我，但也就坦然放下了心来。
曾几何时，她还是在醒来后因为见不到我而无比害怕去蜷缩起来的孩子，虽然单论身体的成长来说，个把月的变化几乎没有，然而在内心和言行举止的表现上，我不得不承认小家伙已经成熟太多了。
这样的速度非常快，快到让我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能力究竟能教育她走到多远的地步，难道一辈子就要她跟着自己走吗？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一个辍学混迹地下的愣子，就算干过几件大事，又有几斤几两的本事呢？
新海市国际机场血案那次，纵使再怎么能打，我也没有办法去插手真正的恐怖袭击事件，这恰恰证明即便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面，我也没有达到更好的级别，虽然最后依然成功干掉了“猎狐”，但其实从那时开始，我就开始思索起来了。
孩子的未来是一件需要大半生去付诸的事情，就像对于明年要参加高考的沐来说一样，很多事情只有当下可以完成，为此我想要给予她更好的环境，也能得到比我更好的结局。
不过现在来看，我完全没有那个能力就是了；也许在事业上的我还算成功，如果打架斗殴也算事业的话，然而在教育上我却无比失败。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以来会认为沐更适合比我去带孩子的缘故，她富有知性，在大事上不会走歪，小事上也无比细致，至少在我的认知里面是这样没错，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
或许需要的话，我也应该给矢车菊她找一个老师了，即便并非人类，即便没有社会的证明，即便没有籍贯，而这个老师不一定是通常学校学习的意思，只是为了教导小家伙她应该怎样去活出自己的人生就足够了。
就像是秋先生曾经接纳了我，成为了我的人生导师一样，矢车菊也需要一个这样的存在。
话虽如此，那些事情都是后话了，目前的主要心思还是放在沐的遗产纠纷上为好；这样想着的我便打开手机，想要联系一下卅警官看看昨晚事情的处理如何，而非常巧合的正接到了他的来电：
“喂？卅警官吗？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是有关那些人的问题吗？得到什么结论了来通知我？”
“哼？你小子倒是挺机灵，确实是那件事没错，而且牵扯的案件还不止一个呢，所以没事的话你来这边一趟吧，正好借这个机会有些别的事也要顺带解释一下。”
“不能在电话里面说吗？是什么很机密的事情吗？”
说这样的话，其实倒没啥别的意思，只是我单纯感到有些奇怪，通常这样的桥段总不会发生什么好事，而且一想到昨晚那个疯女人还和卅警官有关系，我就忍不住乱想起来。
“倒不是什么要保密的事情，只是有人想要亲自和夏辉老弟你见面谈谈而已……唉，说到这事我就有点忍俊不禁，所以抱歉麻烦你了。”
“我个人是无所谓，那行吧，我这就准备过来。”
有些不明所以的我挂掉了电话，接着同样拿了便条写下自己去警局的事情后贴在了桌子上，出门随便在附近的超市里面买了个面包填肚子，就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
“真是万分抱歉！夏辉先生！昨晚的事情是我太冲动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还请您原谅我的莽撞！！”
然后，我就在卅警官的办公室里面见到了昨晚的那个女人，满脸歉意的对我鞠躬道歉，只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换上了工作的警服，然后就是头部受伤的地方还打上了药膏和绷带。
“呃，您不必这样，说到底如果我没有跟踪您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情……卅警官，这位到底是？”
“哦，我先给你们双方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缉毒大队的刑警，名字的话因为需要保密所以不能透露，但你可以叫她的代号，‘白鸟’；‘白鸟’小姐，这位是夏辉老弟，目前是秋艺画室的助教，曾在地下有过‘处理人’的绰号。”
缉毒警察？听到眼前女人的身份，我不禁暗自惊讶起来，因为那是非常危险的工作，缉毒警察需要面对的是最为危险的犯罪分子，也就是毒贩。
不同于这些小打小闹的地下黑恶势力，缉毒警察们是游走在刀尖上的存在，伤亡率据说相比其它警种要高出十倍，更为详细的内容我并不清楚，但是从这点就足以看出来他们究竟是多么英勇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位女人居然是缉毒警察，不过这样解释的话就明白为什么昨晚她会带着毒品去和地下的人交易了，原来是放线捞鱼；就是从独自一人行动和被偷袭这件事上来说，她好像并不是很专业的样子？
“那是因为她是瞒着组织擅自行动的，因为这件事大队也火冒三丈，好在并不是正式的抓捕行动，做了通报批评和其它的处罚，不过那些都是我们的事情了，和夏辉老弟也没啥关系。”
大概是看出来我在想些什么，卅警官便开口解释了起来。而我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和“白鸟”握手笑道：
“很高兴认识您，‘白鸟’警官。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就只是为了道歉吗？”
“让您见笑了，夏辉先生……但我并非只是为了这件事而要见您的，先请坐下，然后我们来细细谈一下昨晚的事情，还有两起案子的情况。”
简单的交流后，我从“白鸟”的口中得知，原来她是在追查市面上最近突然出现的叫做“冰糖”的毒品，因为制作粗糙且规模不大，所以很可能是本土哪里冒头的小毒枭弄的，而在她本人的调查中意外联系上了一个中介，称他们自己可以帮忙弄到或者帮忙销售“冰糖”。
“所以我就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就带上了些收缴的样本去冒充客户交易，谎称自己觉得当警察不赚钱，就从里面偷来了‘冰糖’要卖，本来打算顺藤摸瓜，结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唉，估计这条线索可能是走不通了。”
听到这里，我隐约想起来了什么，暂且不提那个黑色的小包裹，在“猎狐”的势力坍塌前，新海市的毒品市场有大半都是掌握在他的手里的产业，之后的雷霆行动虽然不知道到底打掉了多少，但在没有了龙头的情况下，小产业的毒枭基本是不太敢当出头鸟的才是，更何况是品质这么差的货了。
“除非说，他们到了极度缺乏资金的情况不得已而冒险，那样的话相信很快就会露出马脚来了，继续暗中调查，然后静待日后的动向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下意识的开口说出了我自己的见解来，而卅警官和“白鸟”听后也表示赞同，不过说到底这件事好像真和我没啥关系，所以就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口问了起来：
“那另一起案子是什么？不会是我揍了另外两人一顿，他们想告我吧？”
“不至于，是他们自己动手在先，纯纯的理亏，而且现在恐怕有更大的麻烦缠着呢，那就是夏辉先生您参与过的有关沐雪小姐和她亲戚家的遗产纠纷案。”
“可那不是沐警官负责的事情么？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之所以这样问，倒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只是管辖范围不同罢了，而我也确实自上次“明先生”的事情后，就没有听沐警官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了。
“是这样的，夏辉老弟；本来小沐他那边倒也没什么事，但是昨晚抓来的那两个人因为涉及绑架被审讯了，中途指出是有人怂恿他们去做，然而很快我们就接到了这个所谓的幕后黑手的举报，说自己是被胁迫的，并且有录音证据……而他们正是‘白鸟’所联系到的中介。”
听到这里，我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而卅警官见状，也便不再废话，直接说出了结论：
“总而言之，现在这件事情已经被列为和‘冰糖’案有很大联系的嫌疑，所以暂且归缉毒大队管辖了，不过遗产的纠纷本身还是照常进行，没记错的话很快就要开庭了吧？”
“确实是那样没错，而现在手握多项决定性证据的我们，结果应该是意料之内了。”
我自信地笑了起来，说实话到这种地步了，如果还能被翻盘，那我只能说太魔幻了，同时也证明公检究竟有多么贪腐，当然说到底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去影响就是了。
“对了，卅警官，趁此机会我想问一下，之前拜托调查沐的父母死因的事情……有什么结果了么？”
“啊，那件事啊……很遗憾的告诉你，夏辉老弟，由于时间跨度大，加上案件早已定论，相关的记录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所以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似乎是对我的问题感到头疼，卅警官不禁捂住了脑袋，而我也明白自己的这份请求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于是便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没关系，反正我只是有些想法而已，就算没有结果也无所谓，沐她也不想再去回忆了，或许忘掉这些事情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不对，为什么能忘记？如果沐雪小姐的父母真的是被陷害的话，那更应该彻查才是！”
出乎意料的是，“白鸟”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来，令我和卅警官都诧异地看了过去，而她则是略带着些激动，双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继续说道：
“您放心好了，夏辉先生，身为警察就是为了贯彻正义的信念！沐雪小姐的事情我也听卅队长说过了，等到‘冰糖’案结束，我一定会帮忙把这件事在上级面前提及的！”
“那可真是……谢谢您了，‘白鸟’警官……”
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只是说不太上来；而仔细观察‘白鸟’的容貌，棕色的双眸里闪烁着无比坚定的火焰，让我感觉她有点太理想了，同时也无比的具有行动力。
毕竟都敢直接擅自行动了，这样想似乎也不奇怪就是了。
“……卅警官，能不能告诉我，‘白鸟’她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
因为缉毒大队那边还有事，“白鸟”她不能久待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而我则在此之后静静正视着卅警官，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来。
“被你发现端倪了吗？唉……按理说应该保密的，但是如果是夏辉老弟的话……告诉你也无妨，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呢……”
其实在最开始看到“白鸟”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有过这样的想法了，直到她说出刚刚那番言论后，我便更为确信这点，不过依然选择从卅警官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是的，你猜的大致上没错，‘白鸟’是我的家人，准确来说，是女儿……之前还是刑侦警，然而她的那份满腔热血却让她步入了缉毒的队列……”
说出实话后，卅警官也站了起来，满脸皆是复杂的表情，而作为父亲的他，似乎并不对女儿的现身份所感到开心，而理由我大概也能猜到，果然还是伤亡率的问题。
“她很有本事，但是依然算得上一个无知者，那份单纯的愚昧迟早会害她出事，所以我非常感谢夏辉老弟你救了她一命……而我会插手这件事，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接下来，我俩都保持了沉默，在这沐浴于光明下的警察局里，似乎所有的事态都在正轨上缓缓推进，而我也相信着他们，相信着这些真正为了人民的警察。
“没事的，卅警官，狂妄者（罪犯）终究会失败的，你最初不也是为此而走上现在道路的么？所以我想，‘白鸟’她是以你为榜样罢了，想要实现你‘正义’的愿望。”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希望她走上自己的道路。”
面对卅警官的回复，我一时哑语了起来，他毕竟是一名父亲，上有老下有小，所以会站在家庭的角度去考虑，不希望女儿陷入危险。
那么我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沐的愿望，矢车菊的愿望，又也到底是什么呢——我在心中如此问着自己，结果猛然发现，大概我和卅警官并没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