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正文·五十七
那顿饭姜瑜吃得很少。
她的喉咙干痒,身体状况也差劲,一顿饭下来没怎么讲话,几乎一直都在倾听。
稍晚一些,程风昀拿来她的书包,帮着她补学校里落下的作业。书桌上铺满成叠的试卷,台灯照着布满笔迹的纸张,但由于专注力不算集中,题目几乎是做到一半就卡壳,要不是程风昀在,她早被高深的理科题弄崩了心态。
第二天是跟着程家的车去学校的。
晚上睡意过于浅淡,只朦胧睡了不到三小时,导致整个人魂不守舍,精气神儿特别差。头痛脑胀不说,声音还哑,讲话艰涩又缓慢,而程风昀身体健康,即便同样没睡醒,状态也要比她好很多。
早饭清淡丰盛,里头有她爱吃的馄饨小笼,但是这些刚进嘴就引起她严重的反胃感,没忍住跑了一回厕所,程风昀问她要不要请假,她扶着墙,摇头。
上了车,两人坐着各忙各的,他粗略复习完学过的课程,利用剩下的时间补眠,姜瑜则在他补眠的时候发呆走神,后来到学校,就挨在他旁边走,可思绪太飘忽,走着走着就忽略了周围的地形和方向,到楼梯处没反应过来,亦没听清他讲的那几句告别话,直接跟他踏进了前面的一班。
那会儿快要上课,尖子班的气氛疏懒却沉稳,她从后门跨到班内,径直往自个儿的“位置”上走。
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然而程风昀有意识。
站在桌前,有一瞬的怔,随后很快明白当下的情况,他想起以前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例,于是出声喊:“妹妹。”
“…嗯?”姜瑜手已经拉开后排靠窗的椅子,正要坐。
“你班级在楼上。”他提醒,“这儿是一班。”
室内的音量渐渐降低,姜瑜的脑袋仍旧很钝,她看他几秒,转目光投向班级,也就发现这里的气氛和自班相差过多,一眼扫过去都是生面孔。
唯一一个熟悉的人,是在她回身的时候看到的。
刚到达班级的邵旭晨。
嘴里正嚼着东西,手里拎着个包装袋,里头装着自家准备的早餐,大清早的,他精气神儿特别足,肩头背的包感觉比谁都轻,方才听到了程风昀说的话,看着她也不惊讶,不仅不惊讶,眼里还慢慢滋生了一种类似于“兴味”的情愫,那层“兴味”并非是因为她走错班,而是因为别的,姜瑜不发一言地瞅他两秒,正要走,但是他懒洋洋地晃到后排,来了句:“专门来给程风昀拉凳子啊?”
“……”
程风昀笑一声:“她专门来视察的。”
“又来视察了?”邵旭晨轻挑眉,意有所指问,“上次不是说以后都不来了吗?”
“当领导的不就这样,就爱搞突然袭击。”
“也是。”
姜瑜翻一记白眼。
两人一唱一和的架势,和以往无异。
“当领导”是老梗了,源于她有次跟着贺沁姿进班,被程风昀调侃“找不着南北”后,回的那句“来视察的领导无所谓什么南北”。
本来只是随便说说,结果他们一个个的反倒当真,每次在一班看见她都得口嗨几句,尤其是邵旭晨。他出于各种原因见过不少次她智商下线的样子,所以特别爱笑话她,还特别爱联合岑意一块儿笑话她。
她都不搭理他们。
临走时,邵旭晨还跟她这领导说了再见。
远离他班到本班,闹哄感扑面而来。
今儿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补周五的课,为了安排更多的时间迎新,下午四节课缩短成两节。两节课结束,就是众人期待已久的跨年晚会,源源不断的兴奋感高悬于空,仿若去年。
秦施杨的桌边围了几名友人,姜瑜远远看了一眼。
桌上依旧有热乎的早饭。
放包落座,她盯着看许久,而后将其挪向一边,从包里掏书,之后抬眼时,瞧见出位过来的秦施杨。
姜瑜的动作停了一下。
秦施杨到她面前,却没有立刻开口讲话,她看他,他的脸上带着点欲言又止,眉眼上染了层忧,窝在心头的担忧、紧张、深思、顾忌、犹豫,全部从眼神中透露,两人对视数秒,姜瑜先移开眼。
换作平时,她一定会挑话题问他的近况,但现在不行。她越过了某条线,违背了自己所坚守的原则,昨晚摇摆不定的两种抉择始终在大脑里打转,面对他时,揪着心的矛盾感越发严重,以至于调整不过来状态。
他无言,她也没话能讲。
相对沉默一会儿,秦施杨轻缓地说:“我昨天问了程风昀,他说你今天来上课。”
问了,所以带了早饭过来。
“…嗯。”姜瑜低声应,原本的迟钝慢慢退散,她酸胀着眼眶,翻开练习册,将里面的夹着的作业本拿出来。
秦施杨静了静,又说:“我给你发了消息。”
她轻点头,咳嗽一声:“…我看见了。”
昨天,他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来学校,她看见了,却没回复。
这几天收到了不少他的短信,她给的回应少数是言简意赅,多数是只读不回。他问的问题不过界,不难答,甚至连深问都是在她不抗拒的情况下进行,但姜瑜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聊下去。她从未和他主动谈过顾宛秋,包括那些烦心事儿,所以她无法传递自己的情绪,就像屏幕那端的他也无法传递自己的想法。
“感冒好点了吗?”秦施杨问。
“…嗯。”
秦施杨注视她,窗外的空中没有阳光,天气阴冷,她的发松垮地挽在长夹里,没化妆,脸颊在蓝衣的衬托下发白得过分明显,唇色淡,整个人透着浓重的疲惫,他再问:“昨晚上,是不是没休息好?”
嗓音里有忽视不了的关切,她看向他,附近的学生往他们偷瞄,后门被外出回来的团体打开,冷风往班内招呼,他身上特有的木香味儿盘绕在鼻间,姜瑜闻着,停了会儿,才垂下眼回他:“没,休息好了。”
“…早饭吃了吗?”
“吃了。”
秦施杨点一记头。
他站在桌旁,没有再讲什么,也没走。
课代表们催着交习题册的声音接连不断,姜瑜沉默地归类作业,准备起身去交时,秦施杨伸手过来拿,要帮她去交掉,他动作快而稳妥,她来不及避开,就看着那些东西落到他手里,再听着他说:“给我吧。”
那个上午,高三年纪鲜少有人议论近日的某些事,不同的课程皆紧迫快速,老师们和时间针分夺秒,姜瑜遗落的知识点太多,跟得吃力,秦施杨感知到她差劲的状态,没有跟她讲什么话,只在课下将笔记和试卷借给她,帮她倒热水。
午间休息的时候,贺沁姿接到了程母烧的饭和感冒药,来三班找她。
秦施杨和交好的友人出了班,给她俩留了私人空间。
贺沁姿有特多话要说。
这几天对姜瑜来说是百感交集,对她来说则是扑朔迷离。她的疑惑不亚于程风昀,也挺好奇姜瑜住在哪里,有没有和顾宛秋联系,这么好奇着,也问出了口,姜瑜粗略带过前者,对后者,也没多费口舌。
其实这件事外人只能安慰,并不能参与,贺沁姿深知这道理,点到为止后,便止了话音。
两人并肩坐在最后排,盒里的菜肴冒着浓厚的香气,可惜姜瑜的胃口始终不好,比起这些有意做清淡的菜,她反倒想吃点能催化味蕾的重物,班里冲天的外卖味儿很吸引她,她兴致缺缺地拨弄米饭,抬头看了好几次前方人碗里的红汤辣水。
尤其是她们拆开的辣条。
贺沁姿看出她食欲不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她说没事,就是想吃点辣的。
“你感冒还没好呢,你又咳嗽。”贺沁姿柔声说。
“嗯。”
这会儿留下来的学生不多,某几堆团体都在讨论迎新的事儿,音量时高时低,贺沁姿捕捉到感兴趣的,也顺嘴提起下午的晚会,她首先问姜瑜要表演什么。
有点奇怪的问题。
姜瑜捻着筷子,看她两秒:“什么表演?”
“……”贺沁姿顿了顿,轻声说,“就表演啊,顾阿姨不是说你要上台吗?”
…哦。
是有这么回事儿。
自打她学了艺术后,顾宛秋就总期待她能展现自己的特长,弹琴也好,跳舞也罢,她都爱看。可惜姜瑜从未在这方面有过想法,什么都会一点,什么也都不重视,比起弹跳画画,她宁愿去琢磨演戏。况且在南哲,她根本就没想过融入庞大的群体,更对抛头露面唯恐不及。
当时作假把顾宛秋忽悠过去了,顾宛秋也捡着她的话去“忽悠”贺沁姿,不用问都能猜到她说了什么,姜瑜打量着盒子里的菜,咳嗽,问:“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前几天…其实也不是她说的,是我从风昀那儿听到的。”
“…我妈跟程风昀说了?”
“…她和程阿姨说的。”
所以果然是好闺蜜,有什么情报都第一时间分享。
“嗯。”
她淡淡应。
贺沁姿松开皮筋,一边重新扎马尾,一边看看她,她始终没有下文,也并未对此表示“我不表演”,态度让人捉摸不透,过了少顷,贺沁姿斟酌着问:“那你会表演吗?”
“不太会。”姜瑜挑出土豆丝儿里的青椒放进嘴,漫不经心说。
“……”贺沁姿停了停,追问,“为什么啊?”
“节目都定下来了,加不上去。”她仍那副说辞。
“可以加呀,你们班抽到最后一个表演,你到时候跟负责人讲一声,直接上就好了,学校允许中途插节目,只是不能参加投票而已。”
贺沁姿认真讲。
但是姜瑜回:“哦。”
也算看出来她什么意思,贺沁姿没多说,只低“嗯”一声,看了她一会儿后,垂头吃饭。教室讨论得热火朝天,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贺沁姿安静听着,听到感兴趣的,跟姜瑜聊上那么一两句。
她说这次的节目比上次的多,那群老师也参加了,老赵准备唱歌,就是他拿手的那个《我只在乎你》,去年唱今年还准备唱,说艺术班全员都参加了,她们的表演服特漂亮。
“你的主持服不也挺漂亮吗。”姜瑜咬着筷子,心不在焉应。
“还好吧,中规中矩。”
“什么颜色的?”
“我的是淡粉色。”眼睛掠过她的外套,“郑凝白的那个好看,跟你颜色差不多,都是蓝色系。”
姜瑜低眼看自个儿的外套,然后丢两个字:“晦气。”
贺沁姿笑:“也有紫色,分给高二的了。”
“紫色好看吗?”
“好看。我觉得那衣服特适合你。”贺沁姿嚼着菜,利落答,“你之前高一不是穿过紫色的礼裙吗,还有白色,都挺好看的。”
姜瑜腮帮子滞了滞,看向她:“高一?”
贺沁姿点头:“高一。你粉丝给你剪的视频里有这个片段。”
成长历程里竟然还有这。
“视频你看了吗?那里面收录了你上台演出的片段,还有演讲之类的,特别美,你之前的那些朋友也被剪进去了,都很漂亮。”贺沁姿凑近,笑着补充,“你的工作室还转发了视频,现在点击量特高,我看你微博粉丝量涨了好多,还有人说你适合演戏,演那种……”
噔一声。
桌上空位处被人放上一个包装袋,全黄,印有“fendi”的logo,贺沁姿停嘴,侧头,看见现身的程风昀,他今天约了秦施杨一块儿吃饭,但此刻却进了三班,她疑惑:“你怎么来了?”
“我送个东西。”
“…什么?”
“饭。”程风昀靠着桌沿,摸了摸鼻子。
“饭?”贺沁姿掠一眼面前的袋子,不明所以。
程风昀往姜瑜看。
姜瑜的目光定在那抹黄色上。
觉着用浮夸的袋子装饭不是程风昀会干的事儿,也没有哪家外卖这么暴发户,抬眸,程风昀正好说:“顾姨中午做了饭,让我带给你。”
班内的噪音因为来的人而小了点,两句直截了当的话径直冲进耳内,姜瑜当时的表情和动作都有点凝固,没讲话,但眼里露着怔神,露着显而易见的疑问,贺沁姿缓慢嚼着丝瓜:“…你去顾阿姨那儿拿的吗?”
程风昀摇头:“她刚刚自己送过来的。”
顾宛秋,竟然来了学校。
视线再次挪动到那个包装上,也就发现这样的“混搭”的确是顾宛秋的风格,姜瑜的胸膛轻微起伏,垂眼,低声讲:“干嘛做饭送过来,又不是没饭吃。”
程风昀清了清嗓子。
姜瑜沉静片刻,放筷,去拿袋里的饭。
顾宛秋对她的关怀向来粗暴,冷了就给她买厚衣服,热了仍让她多穿点,说她那烂身子一不注意就生病感冒。其实她已经长大,年幼时的病怏体质早好了,除了胃有点毛病,其他的都算健康,但顾宛秋始终把她当小孩子。一天到晚在微信上不停念叨多喝水多吃饭别贪凉,定时还要杀视频过来检查她的生活情况,给她买幼稚的东西,可爱的饰品,或者一双晚上可以发光的鞋子。
她没时间陪她,就在每次回来的时候一刻不离,性子不够细,却每一次下厨都不会漏掉她爱吃的菜。
比如现在。
三层高的便当盒,四菜一汤。
番茄炒蛋、黄瓜素鸡、土豆炒肉、鱼香肉丝,玉米山药汤。
另外一个盒子,装着饭后水果。
每一份的量都足得不行,看起来也比以往要清淡一点。
明明不是什么值得太感动的事,但这会儿倒眼睛酸,她不出声响地坐着,贺沁姿抿了抿唇,问他:“…顾阿姨她,现在走了吗?”
“走了。”程风昀回,“但她下午应该还会过来,她前几天说了要来看表演。”
说着,下意识往姜瑜看,贺沁姿也别脑袋,看她。
姜瑜抚一把前额的发。
与此同时,收到顾宛秋的一条消息。
———饭拿到了吗?
她盯半天,回了三个字。
———拿到了。
后来程风昀留下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彻底深入问了她演出的事儿,问她是不是要插队表演,制造惊喜,又旁敲侧击说顾宛秋挺期待的,程母也挺期待。
姜瑜若有所思地吃着饭,不怎么搭腔,他转而和贺沁姿聊起天,聊到某个话题,顺势提了件事。
顾宛秋知道姜瑜昨晚住在程家。
来的点刚好是姜瑜赶作业的那个点,她上楼了,却没推门,熬到凌晨,才走。
程风昀从他妈妈嘴里得知,又一字不落地,告知给姜瑜。
心里发酸。
贺沁姿临走前,姜瑜在程风昀的“引诱”下,问了她关于表演的事。
钢琴曲,哪都能插进去。
临上课前,贺沁姿则在楼梯口碰到负责三班表演的几个女生,她迟疑一下,叫住她们,讲了些话。
……
……
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多饭,以前胃口好都没这么不控制过,一点不饿,但就是吃了不少,胃无法支持她不加克制的行为,所以姜瑜那一整个下午都在饱胀和反胃中度过。
途中的作呕感都被她用热水给压了下去。
下午课程结束,参加演出的人带着舞台服成群结队地出班门,行动毫不拖沓,其他没有参加节目的人在班长的安排下在走廊上排起队,欢天喜地的场面就跟谁结婚似的,秦施杨在位置上接电话,姜瑜却没留下来。
她出门避开人流,在众目睽睽之下拐向另一个楼梯口,往别地去。
而那群从进班就开始以一种“惊讶”目光看着她的姑娘,艰难地度过连上的数学课后,本想趁着人少去问问她“加节目”的想法,但因为她的离班,脚步硬生生停住。
姜瑜是不知道能去哪。
她待班里,秦施杨一定会过来,她并不想他这么做,她也并不想在这种关头和他进行交流。她的变化他一早就看出来了,却避而不谈,一字不问,无声无息消化她的反常,再用平常的方式同她说话。
但他无论怎样平常,却还是因为她简短的回应而沉默,因她逃避的视线而止话音。
姜瑜不想见到他这样。
校园南边的便利店几乎没什么人。
她松挽着发,素白着脸,漫无目的地从头逛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最后,她停在售卖零食的区域。
辣条。
班里那群人吃的是这,路上从别人身上闻到的重味也是这。
胃难受,可馋得不得了。
不同牌子不同辣度,每一种都让人垂涎欲滴,她上前拿了一包比较红火的,放手里转着,看保质期,看热量,看添加剂。
再弯身,看最底下小包装的鸡爪和鱼豆腐等小吃,一边看,一边思考吃下肚的后果。
脑中闪过曾经被鸡翅辣得流鼻涕的画面,闪过因不加节制而冒的痘痘,也想到自己现在感冒期,嗓子不舒服,吃刺激的东西并不是明智的选择,这么认真考量着,旁边忽然有人凑近,啧了一声,说:“这么巧……”
安静的地带,那人的声音就像被罩在了扬声器里,姜瑜的神经没归位,吓得手一抖,手里的辣条“啪”地落地,她的步子往一边退,立刻循声转头,看见穿全身黑,一脸“啧叹”样的邵旭晨。
她的大反应没惊到他,他插兜站着,悠哉悠哉地说:“吓到了?”
“你扮鬼啊走路连个声儿都不出?”
“这地再怎么走也没什么声。
“那你不会提前打招呼啊?心脏病都被你吓出来了!”
“我刚就在打。”
姜瑜冷呵一声。
弯腰去捡东西,邵旭晨瞥见:“买辣条吃呢?”
他这人在辣条上和她有渊源。
他以前见过她被辣椒呛到的糗样,笑得欢,甚至帮着岑意拍她的丑照和视频,岑意扬言要放网上给她的颜粉看,以此来揭开她的真面目,而邵旭晨却让她直接甩给裴砚淮换取买断费,这一欠抽举动直接把姜瑜气得半死。这会儿碰到他,那些挥之不去的黑历史纷纷冒头,真的无语,几百年没沾过这类吃的了,结果心血来潮买一次还被他看到,姜瑜站直身体,揉了揉胃:“买着玩不行?”
“你不怕被辣到?”
显然也想起了过去的乐子,邵旭晨特意提一嘴。
“辣到你不又能得到一笔意外之财吗。”她怼。
他笑出声:“我只能得到意外暴击。”
说的是她打他的那几掌。
姜瑜白一眼,随后挪脚要走,但他叫住她:“等下。”
“干嘛?”
他扫了一圈空荡的四周,声音压低,音调偏正经:“我问你件事。”
“不想回。”
“正事。”邵旭晨高深莫测地吐两字儿。
姜瑜勉强给他面子停在原地,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他也就问:“你和淮,是不是又好上了?”
她顿住。
两秒后,反问:“问这干嘛?”
“前天我们几个家庭聚餐,他来晚了,来的时候……”
“…来的时候怎么了?”
邵旭晨不应。
他的视线定在别地,与此同时,姜瑜感知到从另一侧传来的某种异常熟悉的气息,别头,裴砚淮拎着两罐饮料站在边角的货架边,离她很近很近,他微斜着脑袋,注意力放在邵旭晨那儿,静默两秒后,问候:“零食刚吃饱了?”
话头对着邵旭晨。
“…什么?”邵旭晨停一拍,“没啊。”
“看着不像没。”
他慢悠悠接。
姜瑜觉得他这话好像有点深层意思,还在回味呢,邵旭晨就已经秒懂,心知肚明地笑了笑,轻耸肩:“当我没说。”
然后,他就晃荡走了。
姜瑜不知道当他没说什么。
周围无人,中央暖气打在泛白的皮肤上,她朝裴砚淮看,他掠过她拿着的东西,转而望向她,望了片刻,也没说别的,他只说:“脸色怎么这么差。”
“…嗯?”应,她抬手抚了抚脸颊,并不在意,“哦,中午吃多了,撑的。”
裴砚淮看她,她紧跟着摁了一下翻腾的胃部,状态是真的不太好,他眼睛里的笑就没发出来,再问:“胃不舒服?”
“没,就是有点胀。”
话落,门外热热闹闹地进来了一小波人,全男生,特地抓着空隙出来放风,她寻见他们和邵旭晨打招呼的声音,这会儿,那几个在店内的男女生也“逛到”边侧廊道,小心翼翼冒头,表情却蠢蠢欲动。
姜瑜没久留。
裴砚淮也没拦她走,因为那时候,有几个熟面孔闲庭信步地转悠到附近,轻轻松松地捕捉到他。这伙人都是末班的中心角儿,机灵又聪明,除了成绩差点没别的大缺点。不刻意闹事不当出头鸟,也从不对她落井下石。其中有个姓翁的男生特别喜欢裴砚淮,每次打游戏都要炸他出来,把他当爷爷似的供着,而且高二那年泡她还专门从裴砚淮那儿找窍门,他好奇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同寻常,怎么玩花样才能引起她的注意,裴砚淮说简单,你变成摄像机就行。
非常没可取性的建议,幼稚死了。
东西搁到柜台,正和阿姨聊天的邵旭晨看过来,阿姨一边拿起物品扫码,一边继续讲着某个话题,姜瑜靠在柜台前调二维码付款,受着邵旭晨似笑非笑的注视,她侧了侧眸,没搭理,临走前,阿姨说到自己等下要关门去看表演这件事,邵旭晨听着,回着,顺便慰问她:“你等会儿去看表演吗?”
“不去。”
“那你是直接走?”
“回班。”
“回班多没意思。”邵旭晨靠着柜台,散漫着腔调,“你回去干嘛?”
“吃辣条。”
她一本正经。
“……”
操场上空无一人,隔着几栋楼的偌大艺术厅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万千学子齐聚一堂,贺沁姿这小主持人还没正式上台,趁着有空,向她确认要不要弹钢琴。
班内,姜瑜抽出自个儿椅子坐下,回:看情况。
这个点家长应该都没进场,她不太清楚顾宛秋会不会来,但她既然有票,也信了她要表演这一套,或许不会错过这么个好机会。
她边拆包装,边深入想着。
揪辣条进嘴,慢慢嚼着,舒爽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周围弥漫着浓烈的气味,她的指头在和顾宛秋的对话框里徘徊,酝酿着语言打字,又别别扭扭地删除,经过多次的删删减减后,她深叹口气,咔擦锁屏,往桌上趴。
“烦死了……”
——咔擦。
后门开启的声音紧跟其后。
风灌进室内,她带着点微躁和无奈,回头。
一回头,裴砚淮这个人,就再次映于眼帘。
外面明亮的光线照在他肩身,他以一副早有准备的表情望着她,不疾不徐地踏进班,右手反带上门,左手里拎着的白色袋子轻轻晃,她盯着毫无预兆出现在面前的人,瞳孔里的情愫发生改变,慢慢起身,碎发慢慢飘动。
“…你怎么来了?”
“胃胀还吃辣条?”
裴砚淮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反问。
“想吃。”
他看她一眼。
把袋子放到桌上,坐下,而后掏出里头的物品。
姜瑜看过去。
……
……
一盒。
消食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