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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正文·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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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留宿在他那儿了。

    她清楚自己不该留。

    但迟钝的思绪很摧毁理智,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舒适的空间去缓解情绪,离开这儿,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堆积的各种事情都找不到突破口,而过了今晚,有些东西一定会悄然改变,甚至会颠覆曾经的念头,可当下没有精力再去思索,倦怠和无力感快要把整个人吞没。吃完感冒药,裴砚淮帮她敷眼的时候,她的思绪在他的碰触中慢慢变沉,细微的响动也慢慢变远。

    却又总感觉近在耳边。

    睡到隔天下午。

    醒来时,吵架的后遗症泛上来,口干舌燥,头脑昏昏沉沉,全身乏得不像话。

    裴砚淮不在。

    床头柜上放着她的手链。

    姜瑜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偏开头。

    抚一把前额的发。

    昨天的衣服被洗了,正挂阳台上晾,她去衣帽间找能穿的衣服,没找上多久,就开始不平衡地想“怎么这段时间挖不到的潮牌他都他妈有”。

    堆得满满当当的地方,她看个几秒就眼红的不得了。

    裴砚淮一向潮,限量款的t恤和衣鞋多到数不过来,其中掺杂了各种她爱的美国潮牌,每次来都羡慕得要死要活,在心里头计划了很多遍“怎么在不知不觉中搬空他房间”。可惜这大工程难以实现,所以之前一有空就顺几件衣服走,把裴砚淮搞得像个免费送衣服的慈善家,后来到南城湾,姜瑜整个儿爽翻,想什么时候去拿就什么时候去拿,想拿什么拿什么,为了不让他损失太大,也买了不少衣服给他,价格虽然不太对等,但起码对他胃口。

    他在两个住处分别放了不少。

    此刻。

    位于左侧中间的柜子里,挂着她送的部分衣服。

    里头有一件她送的毛衣。

    正面是全黑色调,背面几乎全是渐变的挑色,粉蓝黄绿杂在一起像极了彩虹,箭头图案的设计蛮耀眼,大logo摆那儿却不俗气,裴砚淮曾经在学校穿过几次,她觉得自己眼光不错。

    拿下来往身上套,又翻转门放内衣的抽屉,翻大半天,总算在最底下找到一条自己以前留下的。

    而后扒拉条居家裤穿,洗漱完,在屋里徘徊大半天也不敢下去,后来饿得受不了,才鼓足勇气开门。

    出去后,一步一个提气,走得格外小心翼翼,连咳嗽的声音都尽力降到最低,一颗心七上八下,两个耳朵竖高听附近的动静,时不时张望一下四周,这阵仗和那些闯民宅的小偷别无二致。她轻手轻脚地下到一楼,没看见令人忌惮的两位大人物,只看见一个待在厨房的刘姨,心尖那口凝重的气瞬间散去,但也警惕着,走过去时,刘姨掀开煮着东西的电饭煲,瞥见她,手顿一下,随后熟念笑问:“起了啊小瑜?”

    “…啊,起了。”应,“…家里就您一个人吗?”

    刘姨秒懂。

    “就我一个,先生太太都出门了。”

    “哦,那昨晚……”她清清堵塞的嗓子,“昨晚你们饭吃得怎么样?”

    刘姨也懂她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用勺子搅拌热粥,和蔼道:“先生太太吃完饭就忙工作了,没沾过三楼。”

    那就好。

    “早上没吃饭现在肯定饿了吧?想吃什么阿姨去给你做。”

    刘姨说。

    姜瑜摆摆手:“不用麻烦了刘姨,我随便点个外卖就行。”

    “外卖哪有我做的健康啊?今天少爷本来也想给你点外卖,但被我拦下了。”刘姨唇角有笑意,语气一如既往地亲切,“去坐着吧小瑜,冰箱里什么菜都有,我做饭又快,你爱吃的那几道我都给你做上。”

    尤其暖心。

    姜瑜笑笑。

    “谢谢您。”

    她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刘姨还唤着姜小姐,刚开始无所谓,但听到第三天就不行了,觉得这称呼过分抬高她,听着别扭,于是让刘姨直接叫名,但刘姨不乐意,说规矩不能坏,姜瑜是不知道这有什么规矩,但是她知道这个阿姨礼貌又聪明,明白很多事儿。她和裴砚淮的关系本就复杂矛盾,被带过来也证明不了特殊的身份,而且裴砚淮他爸妈不知道她的存在,因为不知道,所以每次来都见不得天日。

    不过刘姨看出来他们情况了。

    起初表现的挺晦涩,问过一些别具深意的问题,姜瑜都答了,她那会儿吃饭吃嗨了,嘴甜,夸刘姨做菜好吃,人也好,完事儿给人哄高兴了,被追着喂了不少的番茄炒蛋和鱼香肉丝,后来的一阵子里里外外都聊熟了,某层隔阂散了,裴砚淮窝客厅打游戏的时候就是她和刘姨扯家常的点,她得知了不少刘姨家里的事儿,都挺有趣的,她爱听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听得津津有味,附和得也不敷衍,这么有耐心的样子很讨喜,刘姨夸她性格好,姜瑜对此没怎么回,而这话裴砚淮倒是听一次笑一次,还把它列进了自个儿的笑话集锦。

    之后,刘姨在“帮瞒感情”这方面的造诣进化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是真将她当裴砚淮小女朋友了,没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改口叫了她小名儿。

    刘姨做饭的期间,她问了一嘴裴砚淮。

    问他去哪儿了。

    “少爷啊?少爷去俱乐部了,说是有点事要处理。”

    “什么时候走的?”

    菜在油锅里翻滚,噼里啪啦响,刘姨往里头放盐,分神说:“中午走的,走了没多久…少爷早上起得早,下来和先生太太一块儿吃了顿饭,吃完就上去了…我以为他今天不出门,专门去菜场买了他爱吃的菜,结果还没做呢他就走了,饭也没吃,他走之前还熬了红枣粥,特地留给你喝的。”

    讲着,向她笑眯眯看一眼:“熬挺久了,味道肯定好。”

    面前,粥的热气徐徐上升,勺子在碗里缓缓绕着圈。

    姜瑜默不作声喝一口。

    几道菜很快就陆陆续续上桌,扑鼻的香味儿引着味蕾,鲜美的色泽让人垂涎欲滴,她提筷吃,每吃一道菜刘姨就问她一句怎么样,她说很不错,顿了顿,又补:“很有家的味道。”

    刘姨心情越发愉悦。

    “旭晨他们来家里吃饭也都这么说,还说我做的比自己妈妈做的还要好吃呢。”

    咀嚼的动作一停。

    “多吃点,你们这个年纪得好好补着。”刘姨没察觉,站在一旁摆弄着桌上的花具,自顾自说,“我听少爷说你感冒了,没敢做得太重口,土豆丝都没怎么放辣,等你好了阿姨再做给你尝尝。”

    姜瑜淡淡笑了笑。

    而后低头,继续嚼素鸡。

    紧接着刘姨就步入正题问起她的近况,也问起她昨天的情况,但这些姜瑜都没有细致说明。

    刘姨就没再问。

    很聪明。

    吃完饭,她在刘姨的看守下喝了那苦到爆的感冒药,这牌子的冲剂药效强,能治她毛病,她动动脚趾头都知道是裴砚淮搜罗出来的。

    痛苦,在家里受虐到这儿还得受虐。

    后来刘姨忙活起自个儿的事,姜瑜就没久待。

    她往后花园去。

    裴砚淮的妈妈喜欢盆栽花卉,所以他家花园里头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而后花园分里外两地,“里”指的是温室大花房,透明顶的设计,专门用来摆放需高温养殖的花草,“外”便是室外,放的是些抗寒易生长的植物。这两处养着的植物大部分是进口,小部分是裴砚淮和他爸结伴去花鸟市场挑选的,挑选的种类繁多,有一些是裴砚淮特地挑给她的。

    她对植物有兴趣,却没耐心和精力去培育,但裴砚淮跟她相反。他的耐心极其好,每次去逛集市的时候都会细心挑上很久,老板们喜欢他,尤其是那群成熟漂亮的卖花姐姐。他这人心情好时的腔调往往很磨耳,那批姐姐看见他各个都要上来搭话,搭话的技巧牛得要死,超会撩,还会连着吃包子的姜瑜一块儿撩,裴砚淮听得懂这些弦外之音,他会顺着回复,但从不多讲,分寸感强。

    姜瑜清早基本醒不透,在他旁边,她只会吃包子,再顺便回些简单话。

    也是因为她这情况,所以裴砚淮会钻空子拉着她逛很久,她的想法很少,但足够实诚,有中意的东西都会告诉他,于是他就把她喜欢的所有都买下来,吃的玩的给她,花草就搬到自己家里来养。她每次来都能看见。

    花园一直专人打扫,但今儿周六,别墅里的员工被统一放了大半天假,宽阔的地盘冷清静谧,暖洋洋的光线投射到各个角落,她穿过花团簇拥的廊道走进花房,坐到属于自个儿的小区域前,木质长桌上,她一眼就瞧见那几盆新鲜的,还未开花的蓝蝴蝶。

    蓝蝴蝶。

    裴砚淮已经很久没有把它购入别墅里了。自从有了南城湾那套房子,他便把买的植株都搁置在那边的阳台上,她没有照料的经验,浇水施肥几乎都是他来做,而他并没有多喜欢蓝蝴蝶,和她断了之后,本来没有再养着的必要。

    可现在,他却仍在养。

    她撑着脸,伸指头,轻轻抚上叶片。

    思考,琢磨。

    在花房待到下午两点多。

    两点多,整栋别墅被太阳光笼罩,底下的游泳池荡漾着粼粼水光,房间里的摆设被照得亮堂一片,手链折射出细碎的光,姜瑜捞过手机,往床上坐,开机,看见右上角满格的电量,也看见通知栏里诸多的未接来电和信息,程风昀,贺沁姿,程伯母……秦施杨。

    ……

    看见秦施杨这个名字,她指尖凝了一下。

    他竟然也给她打了电话。

    再往下滑。

    ———顾宛秋。

    她电话打得最多。

    她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让她回去好好谈谈。

    但没法谈。

    那一场被情绪主导的架,近乎抖出所有藏着窝着的话,当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才倒是后悔了,觉得没必要发泄出那些矫情的委屈,更不用咆哮得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况且她还没有说服自己接受顾宛秋有伴侣这件事,也没有找到方法排解负面因子,就完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回去,郁闷,紧绷,困惑,叹息,她的指头向下滑着屏幕,阅读了每个人发来的短信,正要解锁手机,突然蹦出电话。

    程母。

    过三秒,接听,搁耳边,对方单刀直入:“你现在在哪儿啊小瑜?”

    声音焦虑。

    肯定不能说就在竹庭悦府,这距离近得过分,她答:“在我一个朋友家。”

    “地址是哪儿啊?我现在去接你。”

    “不用,到时候我自己回去。”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啊?”程母秒问。

    姜瑜没答。

    听着她继续说:“你妈找了你一晚上,你电话一直打不通,她很担心你,但又怕你晚上回去没人在,所以在家等着你,哪儿都没敢去,你等下回她个电话,免得她担心,好吗?”

    依旧没答。

    呼吸增热,她攥着手机,迟迟找不到能够回应的词汇,而那头人仿佛清楚她的想法,懂得她因什么离家,静片刻,蓦地,浅浅叹一口气。

    ……

    “小瑜啊,你别怪你妈…她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她过得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了吗。”

    慢慢回出一句平直的反问,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过于起伏的情绪,可嗓音里带了点哑,眼眶渐渐红,程母在那端沉默,双方的呼吸声缠着微弱的电流滋滋碰撞,过了良久,姜瑜说:“她谈恋爱这件事,您比我先知道,对吧?”

    “…对。”

    “她如果早点跟我说,我不会这样。”

    “你妈一早就想跟你说,但她怕你接受不了。”

    又是这个说辞。

    姜瑜吸了吸气,程母接着说:“她本来没打算跟蒋正培在一起,她很久之前就做好了一个人的打算。”

    “…那她,为什么又跟他在一起了?”

    “因为我劝她试试。”

    噤声。

    ……

    ……

    “你妈跟蒋正培刚认识的时候三十岁都没,还没有现在的成就。那段时间她把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一边画画,一边工作,过得很辛苦,每天都在为了各种事忙,忙起来饭都不吃,好几次因为低血糖晕倒,晕倒了也没个人照顾,我离得远,过不去,多亏了蒋正培在,能帮忙照应。”

    顾宛秋从没跟她说过低血糖晕倒的事。

    姜瑜听着,抽一记鼻。

    “他们一开始是合作伙伴的关系,蒋正培后来才追的你妈,但你妈没答应,拒绝了,她顾忌你,不打算恋爱结婚,但一个人过太累,总得有人来照顾。蒋正培给你妈提供了很多东西,也陪她走了很久,我就想着不如在一起试试看,万一合适呢。”

    “小瑜,我希望她过得轻松点。”程母语重心长地讲,话里带着点无奈和歉意,“你别怨伯母,也别怨你妈不陪你,她不是不想陪你,而是没办法。她舍不得你,但性子太要强,既然决定生你就一定要给你好的生活,以前她什么都没,什么都得自己去争取,你小时候过得不好,她比谁都自责。”

    听到这,视线起了层雾,眼里的两滴泪滑下来,她侧头,用手背拭去,程母说:“…你妈知道你现在不愿意见她,她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她一直在家。”

    ……

    ……

    挂了电话,低头,眼里又是两滴泪砸落。

    那股难受劲儿浓烈翻涌,她坐床边,朦胧着眼,抽鼻无声地发泄了会儿情绪,那时很想回去,但又知道自己的状态支撑不了后续的发展,思绪特别糟乱,缓解过来,免打扰手机,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但思考到一半就总回忆起各种没条理的东西,回忆起郑凝白这个人,搞不懂她为什么会有关于顾宛秋的照片和资料,是不是在背后调查了很久,是不是一直在计划着什么事儿。

    顾宛秋有伴侣这事,是不是真的每个人都知道。

    茫然,困惑。

    找不到突破口。

    找不到自己的突破口。

    明明有很多理由说服自己去理解顾宛秋,但每次快要云开雾散了又被拉到一个阴暗角落,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就像被困在了一个摇摆的空间里,陷入了两难境地,脑中分裂出多种激烈的想法,神经被紧紧撕扯着,毫无喘息的机会。

    ……压抑。

    下午四点多,外头的阳光弱了点,屋内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儿,她屈腿靠着沙发,微侧头,视线定格在某个虚焦的点上,黑发一大半落在脸庞,一小半夹在耳后,沙发旁的置物桌上躺着男士烟盒,旁边的烟灰缸里横竖了六根烟头,第七根烟在指尖衔着,沙发下堆积了数个空酒瓶。酒是从裴砚淮专门存酒的柜子里搜罗出来的,长易拉罐装,多少度数,她没看,但能感知到它有多烈,跟平时喝的不一样。

    是裴砚淮爱的。

    而后来当裴砚淮拧门进来的时候,她的唇离开烟尾,嘴边慢慢呼出白色的烟雾。

    与此同时,食指勾起新的圆环。

    “啪擦”一声磨耳响,气泡小幅度上涌。

    室内稍稍暗,她仰头喝一口酒,右指间的半截烟灰飘落,顺着落到脚边,裴砚淮站门口,扫一圈屋内情况,目光掠过她的大半张侧脸和燃着火光的香烟,再缓缓移动到刚拆的酒上。

    盯着看三秒,转而望向她。

    望着她转过来的脸,望着她微眯起来的,不算清明的眼,车钥匙在掌心转一圈,他反手关上门。

    咔哒——

    徐徐走向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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