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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正文·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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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我们会见到的,对吧。

    ———我的阿瑜。

    ……

    ……

    ……

    周末周日两天都在拍杂志里头过,而前些天杂志社新来了造型师姐姐,长得漂亮,自身的能力和品味非常好,她觉得姜瑜的蓝色头发不适合拍圣诞特辑和暖冬季节的杂志,提建议让她换一换,说她白,黑茶和暖棕色都适合。

    姜瑜挑了前者。

    一直都很烦蓝色掉色的问题,刚染的时候冲头发能冲出一片汪洋,为了把风格立住,把贴合形象的杂志拍好,基本上一有空就会去杂志社补一次色,过程挺烦的。这下转眼秋天变冬季,各方面都得整改,而且今年的同行竞争比往年要激烈,但激烈的博弈偏赶在她高三的这个阶段,乔靖没办法把她直接往圈子里带,一不进圈,就容易造成大众的新鲜感消退,加上她这个人又在安全区待久了,对那些冷酷的改革换代没有深刻的了解认识,所以乔靖愁都愁死了,只好在她的妆发,衣着,生活图片和杂志花絮上大作文章,他说她这种类型的模特无功无过,包装稍微好一点就能赚粉丝,包装差一点也没事儿,只要保持活跃度,能迎合点大众的口味就成。

    姜瑜说大众的口味一分钟变一次,她没那闲工夫迎合。

    乔靖回,做这行的所有的闲工夫都得花费在大众身上,大众要是吃你这一套没以后你干嘛他们都乐意,要是对你不感兴趣,你干嘛他们都觉得碍眼。

    话是这么说的,意思也通俗易懂,但姜瑜可不乐意在这种时候就在荧幕上学起阿谀奉承,她当时没对乔靖的话作出过多回答,只说:“他们吃我这一套,万一到时候人设崩了不是挺招人笑话。”

    “你人设就是你自己,你现在可是多少同行都想包装成的样子。”乔靖回。

    姜瑜呵笑两声。

    而后,周日她忙杂志和短视频忙到后半夜。

    那晚,乔靖将两张关于她的抓拍图发到了网上,粉圈里的反响不错,都挺会帮她营销,周一早上把她弄上了微博推荐,但姜瑜没有看见新鲜的评论与褒贬不一的词汇。她醒过来已经是中午,一醒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杂志社。

    还差一个收尾。

    飘着小雨的天气,寒冷的风往脖子里钻,专门的取景地温度低,出外景的模特儿聚一块儿齐齐抱怨,哆嗦不停打,而姜瑜坐在大棚里的椅子上,腿上盖一条毯子,造型姐姐帮她烫着头发,她靠着椅背,撑着额,注视着昨晚十点多发到手机里的两条消息,不言不语。

    她一直没回复。

    下午三点多,岑意发了信过来,她说球赛四点半开始,过来看。

    特别利落一句话。

    那会儿姜瑜还没结束新刊拍摄,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正换着下一套衣服,她腾出一只手,打字回:要不去呢?

    岑意:算你爽约。

    然后又问她什么时候到。

    五点多。

    系好马丁靴的带子,踩着球赛开场的点下出租车,长卷发松散地披在潮外套的衣肩,口腔里的奶糖味消散,耳机里的歌曲切成adamwatts的《forgivennow》。

    姜瑜是第一次进浦莱。

    建筑物袭面的复古气息很浓,跟南哲的现代化风格不同。她其实更喜欢前者,所以她可以抨击岑意其他方面的毛病,却抨击不了她优质的生活环境。

    细密的小雨若有若无地打在脸上,阴沉的天空笼罩着这座城市,她环着臂,慢慢地朝体育馆踱,周边几个匆忙赶来看结果的南哲学生在她耳边刮起一阵疾风,而后又在她捋发的时候霎时回头,他们略带疑惑的眼神和她的淡漠视线对上,眸中蕴着的兴奋情感一下子变化,几伙儿人刹在原地。

    姜瑜漠不关心。

    岑意发的那几条不看好南哲的话在手机里躺,她指腹磨着机身,顺着岑意给的文字指引,拐出冷清的教学区,然后再走一段空荡的路,体育馆内的热闹气就如潮水般压过来,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落满地面,馆门开一半,她踩上楼梯,此刻,场内的老师们忙得热火朝天,加油助威的人群喊得满脸泛红,沸反盈天的场子里,她就那么不急不慢地走进去,瞧见她的人从五个变为十五个,再由别人大声播报讯息而变成二十五个,层层叠加,闹哄声逐渐消停,挠心的悸动感涌向四面八方。

    姜瑜看一眼动静剧烈的南哲高台席。

    徐徐地走,徐徐地转移视线。

    前头,十米左右的距离,赵卫刚在埋头训人。

    裴砚淮一身全黑球服,正对门口。

    他的手腕戴着白色腕带,膝盖绑护膝,第二场比赛已经拉开帷幕,他的碎发尖染了水光,胸膛起伏,喘着轻微的气,人有点疲,随后,因注意到她,而撇一点头。

    门外有寒风,门两旁有不少就近观赛的人群,两人视线触及上,她看着他,他则在第三秒缓缓收视线,别过头,继续听赵卫刚的鞭策。

    她转目光,看一眼侧对她站的秦施杨,再掠一眼比分牌。

    平局。

    脑子里顺势想到岑意说的那些话,那些简短概括赛况的话,她侧头,看向浦莱的地盘,岑意站着,插着兜,朝她微斜额。

    ……

    抱着手臂过去,与姗姗来迟的几名学生擦肩而过,红色外套跃进众人的视线里。

    都注意到她了。

    沿着边角,姜瑜慢条斯理地走,黑发零散披落在肩上,个子高,人瘦,穿着又亮眼清爽,她踱步,附近的人陆陆续续的将目光投向她。高台上,坐在第一排的姑娘们站着,她们和岑意交好,曾在饭局上和俱乐部里见过姜瑜,也曾和她聊过深度的女性话题,对她的到来没有多惊讶但却惊喜,碰友人的手臂,挨近,低低讨论,讨论结束就挨个儿同她客气打招呼,冲着她一口一个“好久不见啊,姜瑜”。

    姜瑜往她们看。

    她知道那群人的名字与身份,在她们笑的时候,也笑了笑。

    后排的男生带着点啧叹的味道打量她,然后猜测,交头接耳,后侧的大部分女生眼里都亮晶晶一大片,显然是认出她,她们的音量轻微,却也能让身边人听见,成叠的话杂乱地闯进耳内。

    “我知道她,她是那个我很喜欢的模特,姜瑜!”

    “南哲的姜瑜诶,我读过她之前写的文章……”

    “我靠这也太漂亮了吧!”

    “上次她拍杂志还是蓝色头发呢。”

    “……哦,她就是岑意在南哲的朋友啊……”

    “不止岑意啊,我听阿西也提过她啊……”

    议论着议论着,这些克制的句子就因为场下吹起的开始哨而缓慢消失,姜瑜坐下之前侧头向场子瞥了一眼,下头的球员已经各就位,球回到浦莱的手里,其中一名球员正酝酿投篮,跟场跑的裁判宾分两路调整好了位置,两队的裁判在休息区皱紧眉头,她和岑意一块儿落座,于是立马就成了周围和对面南哲学生眼里的靓丽的风景线。闪闪发光的两个姑娘,一个擅文一个爱理,都曾经在学术报上畅游过几遭,美丽方式大有不同的女孩儿,现在坐在最中间的高台上,和谐看比赛。

    球进了。

    比分变换,浦莱拍手高叫喝彩,音量大得脑袋疼,姜瑜撑起额头,岑意从友人买的东西里挑出罐低卡苏打水,递她,她接过,放手边。

    摘耳机,听见岑意说:“你点踩得倒是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说了五点多到。”

    鞋子与塑胶地面的摩擦声此起彼伏,姜瑜眼观赛场,视线在抢到球的邵旭晨身上放三秒,又随着转换到正拦人的秦施杨身上,然后再顺着传球这一动作,落到拿到球的程风昀那儿。

    而易霖从后面攻击,敏捷拦了程风昀的球朝本队篮筐冲,周身队友堵住南哲的人,全场尖叫!但球下一秒就被裴砚淮半路截走,南哲的学生们随着他转身跑往反方向的动作举旗欢呼,他速度极快,两侧准备拦球的人速度也不慢。

    裴砚淮应付得来。

    他没掉球,也没有被绊倒,随后——场里场外在他跃高扣篮的那一刻涌起巨大的浪潮!高台上轰炸式弹起身来狂呼,尖叫着,颤抖着,脏词喷着,赵卫刚的表情松缓,裴砚淮下篮回身,胸口浮动,与队员们利落交接眼神,继续下一轮的进攻指导,整个人张弛有度又稳当,姜瑜绕着头发丝儿,微凑近岑意,淡问一句:“你不是短信说他状态不好吗。”

    “才回过来一大半。”

    那头,易霖拿到球,行云如水地避开蜂拥的敌手,身姿够矫健,她说:“易霖状态看起来也不差。”

    “状态都才回来。”岑意悠悠说,说着,特地补一句,“他俩今天被骂挺多次,尤其裴砚淮。”

    “所以?”

    “所以他赢的胜算不大。”

    “结果还没出来,你到时候别打脸。”

    “你先想想拿什么抵给我。”

    “那你也先想想,”姜瑜懒洋洋提,“早知道今天就把那件外套穿来了,也是红色,漂亮。”

    “你穿着一般。”

    “外套穿在胜者身上可能一般?”

    “你胜,是裴砚淮的功劳。”

    岑意轻飘飘地说,音调平,话里的意思不平,姜瑜看她一眼。

    没说话。

    安静看球,注意着比分和两个队伍的情况,上半场下来比分始终拉不开,两队的实力相差不大,轮流拿分抢球是常态,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赛点迟迟未到,这么下去绝大可能要加赛。加赛,体力能不能跟上是个问题,如果一直分不出胜负,心态会不会崩,也是个问题。

    裴砚淮和易霖太熟了。

    他们对彼此的优缺点了如指掌,每次他们圈子里举行友谊赛,赢不赢都是看运气。

    “咔嚓”一声响。

    苏打水的气泡轻轻上涌,姜瑜抬着腿,搁嘴边喝一口,岑意估摸着也对赛况了解的差不多了,问:“你觉得谁会赢?”

    “说不准。”她应。

    而后,针对性地,干脆地,撂五字儿:“他今天的状态一般。”

    周围很吵,但岑意离她近,听见了。

    很清楚她说的是谁,当下没有多余的反应,靠着椅背,陈述:“你这么了解他。”

    说着,望向她,她目视前方,又喝一口水。

    ……

    “他们周日喝了多少酒?”

    姜瑜问。

    她表情蛮静,岑意顿了顿,说:“哦,你知道。”

    “我看见别人发的朋友圈了。”

    “哦。”岑意应,随后,答上一个问题,“喝挺多的。”

    “喝挺多。”姜瑜嚼着字眼,“他喝多了会头疼,今天有比赛,你昨天就没拦着他们点?”

    “我能拦得了易霖,但是我拦不了他。”

    岑意不急不慢说,手在膝盖上点动,一下接着一下:“而且他们两个昨晚都想把对方灌倒直接赢,一圈圈的人都看着戏,我也没那心思挡。”

    “这么幼稚。”

    “易霖喝酒是为这,他不是。”

    “什么?”顺口问。

    但岑意没回答。

    彼时,场上的私语声混乱不堪,场下球员们都累得够呛,站着大口喝水,无声地消化焦躁的情绪,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有剧烈运动导致的手臂线条,青春,少年气满,而裴砚淮坐在长椅上,肘抵膝盖,水瓶在膝间轻晃,他的视线放在的易霖身上,易霖也坐着,也看着他,都有那么点不服,都特想赢,男性骨子里的那股斗志彻底被激起来,裴砚淮脸上就写着“你等着”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儿,易霖则是“我等着你败”的王者回应,气焰格外大,邵旭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教唆”裴砚淮是一把好手。

    裴砚淮侧着下巴听他讲话,邵旭晨的视线向易霖那支队伍撂了一下,而后,微贴近他,又说了几秒的话,话落,裴砚淮斜额笑了笑,挺痞的笑,挺有魅力。

    姜瑜转目光,放到秦施杨那儿。

    “我真的搞不懂,”岑意慢慢出字眼,慢慢斜过她,“你到底在作什么。”

    闻言,姜瑜看向她:“什么?”

    “你和他现在什么情况?”

    岑意直截了当问,而这话一问姜瑜就明白她接下来的话头会转到哪里,她说:“就那个情况。”

    “什么情况?”

    “断了。”

    “断干净了?”

    “干净了。”

    “断干净了你现在坐我旁边一起看球赛?”岑意秒答。

    “断干净就不能看球赛了?”姜瑜也秒答。

    “那你知不知道断了意味着什么?”

    岑意依旧很快的接话茬儿,一点不犹豫,就像今天约她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方才的话也全部都是铺垫,或者看球赛的时候就已经在蕴酿,怎么把放心里头的话扔给她。

    姜瑜看她,她凑近。

    ……

    ……

    “跟他断,就意味着我们这一个圈子的人,你都不应该再接近,你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该提,他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他喝酒还是做别的,都跟你无关,而且,”岑意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讲,“你现在应该坐在南哲的座位席上,而不是和我一起坐在这里,就算是我邀请你,你都不该坐过来,你会对他产生影响。”

    朝她再近一点,以上位者的架势,压着声音,接着说:“我知道你是为谁来的,一整场你几乎都在看他,那个男生确实不错,但是有些事你要懂。”

    “裴砚淮在你身上付出的精力仅次于他的俱乐部,你现在拥有的每样东西都有他的份,他光明正大的把你带进我们这个圈子,把自己的未来赌在你身上,甚至为你铺路,为你做任何事,所以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和他提结束?”

    蛮一针见血,蛮正确刻薄的话。不超十厘米的距离,姜瑜迎着她的注视,迎着她那些为友人讨伐公道的话,不怯,不躲,不惧,不乱,旁边的人群因为两人缓慢升腾的火花而侧目,气氛彻底变样子,扑面而来的对峙感占领全部的空气,南哲的学生们向她们张望,台下,球员们注意到了,抬着头看过来,罐身的凉意在指尖扩散,姜瑜没出声。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从外头慢慢悠悠踱向体育馆,如今的高台上,有云波在渐渐翻涌,她们剑拔弩张的样子被众人加以解读,此刻的高台下,裴砚淮背对着异校的学生们,以一副沉稳专注的姿态站在赵卫刚旁边,听着对方说的紧要话,思考着即将要面临的拉锯战,汗滴顺着下颚轮廓滑落,左手虎口处的纹身冒着水汽,旁边,队员们原先的心思分散,时不时地瞅一眼自家学校的人。

    而在这之后的第五秒,门口出现那个人的身影,堵在边角的人群齐齐侧头,她穿着浦莱的制服,外头套着藕粉色外套,高瘦,长黑卷发,不过眉的碎刘海儿,甜妆杏眼,唇红肤白,手腕上绑着粗带腕表,黑指甲,黑发绳,她制造的动静格外细微,却偏偏让人心鼓擂动,她小幅度地舒展着脖颈,眼神愉悦而清甜,先朝场内扫一圈,而后,将目光定格在某个站着的,右手戴着白护腕的,侧对自己的男生身上———瞳孔不动声色缩,扬唇的弧度不着痕迹地敛,然后,拨开层层人群,找到正在和自己校友沉沉对望的她。

    嘭——

    嘴里的黑巧克力味儿突然由苦转甜,她眼底的笑意开始进心,蔓延着,向她径直走着,众人望着,斜角的位置处,岑意总算继续放话:“我以前不看好你,觉得你全身上下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现在好不容易改变看法,劝你别作。”

    话音里有忠告的意味。

    姜瑜盯着她:“你这些话是不是憋挺久了?”

    “是憋挺久,从第一次看见你们闹矛盾的时候就想说了。”

    “是吗。”姜瑜轻嘲地笑一记,“那真辛苦你了,这么多话憋到现在才告诉我。”

    “还不是因为他不想让你不开心。”

    她抵达楼梯口,头排边角的女生们全部站起,齐齐叫“阿西”,她不理,从容不迫上台阶向中间的高台去,另外一个阵营的女生一言不发,纷纷朝处于最显眼地带的岑意看。

    “所以他不让我对你说这种话。”

    后半句从岑意嘴里出来,姜瑜没再吭声。

    压了压喉间几句对抗的话,指腹抚着罐口,与此同时,那个人越过诸多男女,轻快地到廊道,又从廊道直行,但她经过岑意时没停,衣上甜腻的香水儿沁入周围人的鼻腔,岑意余光瞥见来人,抬眼时,那人已经走到了姜瑜面前,周围如此沉寂,球场的浦莱队员如此安静,她伸出手掌,蒙住那双眼睛,慢慢俯身,唇贴到她的耳边,轻声说:“好久不见,我的阿瑜。”

    ……

    一句话搅得耳蜗酥痒,姜瑜的视野一片漆黑,呼吸均匀,心跳平稳,闻到了那股与过往无异的香水味,闻到了她指尖的浓烈烟草味,那一瞬间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没有躲开,没有挣扎,只淡淡讲着:“放开。”

    但她不放。

    ……

    姜瑜的侧颈线条很美。

    她缓慢地拨开那几捋发丝,指头暧昧地磨着柔软的肌肤,边磨着,边缱绻地说:“你猜猜,我是谁。”

    ……

    ……

    “放开。”姜瑜重复这个两个字。

    而后,唤名。

    “顾穗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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